▲两位民警正在露营地附近巡逻
▲仙女山派出所民警合影(其中3位是实习民警)
▲塌方落石,民警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九月的重庆市武隆区仙女山景区一夜褪去夏季薄薄的面纱,开始裹上一件厚装。数十万避暑人群和游客哄然离去,让高山戛然沉寂。
这倒是一件舒心事——对金禾和他的10位兄弟姐妹来说,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战役”,终于可以长长松口气。从6月到现在,足足100天,他们没休息过一天、没回过一次家、更没请过一次假。
据知情人士称,这几年的夏天,他们都是这样过的。
金禾是这里的“老板凳”——仙女山派出所所长,今年42岁(也是所里年龄最大的),中等身材,像个山里人,说话中气很足。第一眼,你不会看出他的身份,也想不到他在这个位置已干了7年。
他说,这7年,仙女山变化巨大,但仙女山派出所还是老样子:雨一大,办公室依旧漏水,夏天还是能在卫生间逮到蛇,冬季洗个澡得等很长时间,民警的休息时间则越来越少。
夏季的仙女山是一座热闹非凡的高山之城,作为国内著名的休闲度假胜地,吸引了全国各地甚至海外的游客。据武隆官方的统计,今年前来避暑的常住客超过20万人,游客达2000万人次。
“我们要保障他们在这儿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金禾说,他们还要负责仙女山镇一万多村民的治安,哪怕一头牛、一只羊丢了,他们也要管。但加上金禾,所里一共才11位民警。
11∶20000000,比例太悬殊。这是一个怎样的派出所?
大事小事都会找警察
8月的仙女山凉爽怡人。
“砰——砰——砰”几声枪响,远处一头不大的刺猪踉跄倒地。这儿,是正在狩猎的仙女山国际狩猎场。
工作人员把刺猪抬进屋,称重、刮毛、剖腹,清理干净,射击者最后拿到一块块鲜肉。这是8月19日的下午,仙女山上空突然乌云密布。刺猪重20多公斤,价格320元一公斤。“太贵了,能否打点折?”狩猎者与工作人员因此发生不快,于是报警。
金禾安排民警王静雨立即上山处理。途中,王静雨说,过去发生过几次打野猪的纠纷,有的野猪两三百公斤重,每公斤170元,差不多要四五万元。结账的时候,狩猎者才突然意识到太贵了。“他们没想到野猪会这么重。”王静雨说。
快到狩猎场时,王静雨接到电话称双方已和解,事情解决了。他急忙掉头往回赶,因为还有一个亟待处理的案子。这时,他还没有吃午饭。
这是一起普通的旅游纠纷。这些纠纷常常起因于一句话或一个动作,被情绪吹胀,往往民警还未到现场就平息了。旅途总有点坡坡坎坎,我们不必大惊小怪。
今年厚厚的8本出警记录(每月一本),记载了类似的一些小纠纷。金禾说,在仙女山,游客一遇到事就会找警察,本来是工商和旅游等部门管的事情,游客也只打110。
有警必出,但更多出警是为了找人、找手机。
夏季,这儿有很多老人和孩子,有的走着走着就丢了,老人比孩子更容易迷失。民警杨天齐说:“每年都有几十起找老人的事。”杨天齐2011年就来到仙女山派出所,算是这儿的老民警了,他也记不清这些年究竟找到了多少位老人。
找人,一般几个小时就可解决,但找手机可没这么容易。这两年,报警找手机的比找人的多,估计今后会更多。
只要是旅游旺季,出警量就会增加。
8月初,来自广州的两位游客来报警说“苹果手机昨天遭小偷偷了”。赵亮和另一位民警陪他们找了大半天,挨个看监控,结果发现手机不是被盗,而是落在了一个地方。“后来,监控显示手机可能落在武隆城里的一个小区,几千人的小区,两人要求我们挨家挨户敲门,我们无奈地拒绝了,因为他的手机信号是漂浮的,根本无法确定就掉在小区内了。”
赵亮特别提到去年的一位游客:“我们帮他找了一天的手机,从仙女山找到武隆,最后发现手机定位显示在湖北,他要求我们陪他到湖北去找。”
出警记录是手写的,字迹有些潦草。粗略数了一下,老人的生活求助类特别多。金禾说,帮他们开门开水开电视机是常事,找银行卡身份证也不少。“8月17日,一位老太太拿了个电视遥控板急匆匆来找我们,说家里电视开不了。正在这时,她老伴打来电话,说电视的电源线没有插。”
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杨天齐是干刑侦的,一直渴望破大案。而赵亮,则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研究生毕业,最初也接受不了天天找人找手机、开门开电视。
不过,站在仙女山旅游经济的角度看,这些小事却并非小事了。民警们逐渐认识到,仙女山派出所不止是执法部门,更是服务部门。
▲民警将野生蛇放生
▲民警们每天与“荣誉”睡在一起
▲民警刘静整理头发准备上班
▲民警在铁门上锻炼身体
▲忙完一天,所长金禾看看孩子的作业。
▲所里的民警平时都生活在一起
有些警情让人啼笑皆非
有些警情啼笑皆非,甚至荒唐。但它们也有价值。
让金禾难忘的是一个小姑娘,她正在坐小火车,突然打雷了,很害怕,立即报警。“我当时看了看天,耐心告诉她说,天气很快就变好了,不会打雷,你不要怕。”金禾说。
近几年,仙女山都会举办露营音乐会。有位游客整个晚上不停报警:“音乐会太吵了,能否制止一下。”原来他把帐篷搭在喇叭附近,当然声音很大。他希望民警来把喇叭的声音关小点。但其他游客显然不同意这样做,不能因为一个人就影响露营音乐会的正常举行。“我们只能请他把帐篷移远一点。”
去年,一位游客打110,说他正在山上露营,周围不时有牛和马走来走去,让他睡不着。“我很害怕牛和马,希望你们快点来把它们赶走。”这能怪谁呢?民警去了也没有办法,因为仙女山村民的牛和马一直是敞放的。“它们才是仙女山草原的主人。它们走来走去,才有味道。”金禾说。
金禾说,前几年仙女山来的主要是重庆游客,现在全国各地的都有,每个地方的人性格、感知不一样,深入了解他们,对执法才有帮助。
民警的生活像个固定模子
仙女山镇银杉大道旁一栋破旧的四层楼就是派出所,楼下有一个小坝子,可停几辆车;紧挨着的是一家中餐馆,油烟直往外排;偶尔从楼上传来几声警犬的叫声,那是去年才来的“汗血”,一有陌生人上楼,它就会叫。晚上,叫声特别大。
一楼二楼是办公区,三楼四楼有几间宿舍,食堂在四楼,民警们一日三餐均在此。52岁的方安梅煮了7年的饭,每天清晨5点起床,一直忙到晚上7点。
生活像个模子,固定好了的。早上近7点早餐,一般是小面,间或稀饭、馒头、鸡蛋;中午12点开饭,五六人一桌,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晚饭在6点,依然四菜一汤。过节,可能加一个菜。
民警们热热闹闹围坐在一起吃饭,像一大家人。谁的父母兄弟来了,添一两副碗筷就行。
金禾说,因为派出所人太少,加之夏季游客多,所以从6月起到9月上旬,不准耍假(周末也不休)、不准离岗,即使家在武隆城区,下班后也不准回家。他们像钉子一样钉在了这里。
每天早上8点准时点名,下午还有一次签到。所有节日,包括春节、国庆以及端午、中秋、五一等小长假,必须在岗。为什么要这样?
“现在,一到假期,来仙女山的人多了,比如春节,人一年比一年多。”金禾说。
小长假与周末重叠,金禾、教导员任明东、两位副所长以及部分民警,一年连30天也未休到。
他们过的是一种集体生活,久而久之会恋恋不舍。今年7月,因妻子和父母需要照顾,蔡昌炜调走了。金禾记得,他走的时候非常舍不得,哭了好几场。
但对妻子来说,完全是另一回事。即使几位把家安在武隆城里,哪怕只有半小时车程,夫妻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任明东的妻子说:“还不如远处当兵的。”另有民警的妻子告诉金禾:“我们已被逼成了女汉子,修水管换灯泡,样样都会。”
家住南岸区南坪的王静雨也有苦恼,去年结了婚,现在想要孩子,但与妻子相处的时间太短太短。王静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陪陪家人。
看看奖状也是一种激励
慢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爆料热线:966988;邮箱:3159339320@qq.com)记者遇到了金禾12岁的儿子金海桥。他很胖,一直待在那间窄小的屋子,或做作业或玩游戏。金禾觉得特别对不起他,这么大了还没带他出去耍一次。
“他暑假,我在上班;寒假,又年底了,事情多;而春节、国庆、五一、中秋、端午这些假期,必须上班。”金禾说,他得了五一劳动奖章,可以到外地休养一下,很想带儿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老家70多岁的老父母很久没见了,他必须回去看看。
金禾的电脑屏保有些特别,一幅简单的水彩画,有向日葵、小太阳、一个孩子和一个大人,下边写了一句话“希望我能永远和你在一起”。这是他36岁生日那天,儿子送他的生日礼物。
隔壁,住着另一个孩子:教导员任明东的儿子,11岁,很瘦,戴近视眼镜。
一到假期,任明东当老师的妻子和儿子都来了,这儿就成了他们的家。和金禾的家一样,一间屋、一张大床旁边紧挨小床。由于没有柜子,衣服杂乱堆在一起。没有玩具,没有沙发,没有椅子,但它至少是家。
在南岸区弹子石长大的赵亮30岁了,特别渴望结婚有个家,可现在连女朋友也没有。
单身民警挤在一间像学生宿舍的房间里,6人一间。王静雨住的那间,挂满了派出所获得的各种奖状。“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金禾说,让他们时时刻刻看着这些荣誉,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激励。
实际上,金禾内心充满愧疚。他心焦着,对不起这帮兄弟:大家不能回家,即使家里有事也不能回去。他说,仙女山是热点景区,一丝一毫懈怠也不行,稍不注意,就会成为网红。他庆幸这么多年,没发生一件“爆款”的事情。
心细的金禾呵护着这个大家庭,他的手机保存了每年春节大家团圆时的照片。“虽然没有和亲人在一起,但我们也是一大家人,也是一个家,我们要好好团圆。”
还有不少过节的照片:端午节,每人一个粽子;中秋节,每桌一盘月饼,一人一个。
生活工作傻傻分不清
“由于吃住在一起,感到工作和休息没啥区别了,生活工作傻傻分不清。”
刘静是渝北区两路人,今年25岁,她像名字一样文静恬美。2016年7月14日,她来仙女山派出所报到,现在主要负责内勤和户籍,不熬夜出警,待遇比其他民警好一点。
生活越过越简单,她也更宅了,宅在办公室。晚上即使没有事情,她都会在办公室呆到八点多钟。过去喜欢看侦探小说,现在忙了,很少看。“感觉与外界慢慢脱节了,和朋友聊天,他们常说,怎么你的观念与我们不一样了。”可刘静觉得这无关紧要。
因为没有假期,和男朋友也分了手,如今她单身一人。
刘静衣着朴素,宿舍也一样的简陋:门边墙上挂着一个样式陈旧的挎包;紧挨着的是一副亮锃锃的手铐,算是这间屋子最闪光的物件;三双皮鞋摆在门后边;可折叠的布衣柜里,并没有几件衣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屋子很乱。”其实,很整洁,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
刘静说,夏天的仙女山舒适怡人,可冬天就没那么好过了。“很潮湿,被盖湿得都拎不起来,盖在身上像压了一块木板。”
11月底,开始烤火,一直持续到第二年4月。今年5月就冷得不行,又烤火。朋友们问她:“你在哪里呀,5月了还在烤火。”
工作第一年,春节不能回家团圆,她告诉爸爸说春节不回来了。爸爸说:“你刚参加工作,没有考虑你。”说到这里,刘静哭了。
“从到了这儿,婆婆、爸妈、哥哥的生日我都没参加过。爸爸经常说,我理解你,幺儿。”
“我一方面希望家人来看我,另一方面又受不了离别的场面,因为离别后又不知好久再见面。”刘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