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起飞前,被告知家那边正下大雪呢,不能降落,我被改签了。
我在微信上看到,的确是大雪,大得看不清世界的面目了。没赶上这场罕见的雪,真心遗憾。
翻看了下日历,这是立春之后的第22天。
气候变得越来越奇怪,过去的整个冬天,雪落在了不是特别冷的地方。南边到处在下大雪,高速封闭,机场关闭,雪把远方的世界弄瘫痪了,我身边却见不到雪的影子。这座以雪为名片的城市,忽然之间浪得虚名,终日充斥着无聊的阳光。老人说,这是记忆中第一个无雪的冬天。冬去春来,雪忽然不期而至,如良心发现。又或者它一朝深陷南面的温柔富贵乡,乐不思北,眼见阳光暖了,方幡然悔悟:该回家了。
冬天无雪,是一件很失败的事情。冰冷的阳光,干燥的空气,就像大海没了波浪,天空没了星光,菜里没了油盐,无味。我生在一个大雪的日子,注定与雪有瓜葛。只是这份瓜葛有些奇怪,我喜欢雪,仅仅是下雪的过程,下过之后的雪,叫积雪,就不待见了。
雪在路上的时候,天是铅灰色的,低调冷静,充满着期待。万籁俱寂,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在静待某件大事情的发生。凛冽的风消失了,狂野的冷隐匿了,空间是祥和的,时间是温暖的,恍若世外,又如回归了光阴深处,无为,无念。不经意间,一枚白色悄然旋落,须臾,一种听不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灰色的天幕,白色的舞蹈,枯瘦的大地瞬间丰腴如初。
如果雪能持续地下,一切都将持续地美。可是终有雪过天晴的时候。天变得蔚蓝,空气变得纯粹,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积雪反弹着刺眼的光,世界重归冰冷。北方冬天的冷应该归罪于积雪。积雪如镜子,把本来就吝啬的阳光反射回天空,大地失了唯一的温暖之源。
南方人喜欢来北方看冰雪,经久不化的冰山雪墙所构建的视觉冲击堪称震撼。我一个劲儿给他们讲下雪的感觉,可惜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能等到下雪的日子。我只能很书面地解释:飘落的雪是活生生的舞者,积雪是死的,是雪的尸体。
雪落之初,是一片六角晶体,还带着某种余温和呼吸。如果你给它爱的暖意,它会一点点融入你的掌纹,体温,最终消失进你的脉络,一次完美的生命交融。等到雪变成粉状的结晶的时候,它的轻盈和美丽完全消失,就像一场残酷的战事之后,留下的是堆积如山的遗骸,世界了无生机。
凡事过程最美,而结局将毫无意义可言,实际上这讲述了生命的依据。我一直认为雪是生命的一种,它的生在于动感的飘舞,它的死在于僵硬的堆砌,它的灭在于气温的回升,此后,它重整旗鼓,等待下一个冬天。除了生命,谁还有如此完美而准确的轮回?不得不承认,我脑袋里充斥了反科学意识,可是我宁愿与已知世界背道而驰。科学无法诠释生命,因为生命有诗。
我不确定今年的雪跟往年的雪,跟李白、王维、杜甫的雪有什么关联,也许是同一个精灵的穿越,也许是如人类般经久不息繁衍着的生命。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相同的基因导致了它们终将永远死于一场最华美的谢幕。
此时,我站在哈尔滨机场某扇窗子的后面。外面是不知来处的雾霾,身边是忙碌的工作人员。橙色预警让整座机场空前忙碌,这个夜晚,即将不眠。我也难眠,微信不停上传的图片一点点积累着雪的厚度,而我,则搁浅在铺天盖地的雾霾之中。
看不到春天雪舞的样子,我在千里之外倾听冬天落幕的声音。 (文/朱秀峰 黑龙省公安厅机场公安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