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在万科家中查获包裹好的现金355万元
网名“万科”的嫌疑人柏某某（右三）落网
抓捕现场
抓捕现场
警方押送涉案嫌疑人
警方查扣的涉案银行卡
警方查扣的涉案电脑主机
在中国的中西部，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那是湖南永州一个偏僻的农村。村子里，一幢三层楼高、外墙瓷砖破败的老旧楼房，看起来很不起眼。在一楼最大的房间里，靠墙有一张掉漆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型号老掉牙的惠普电脑。房里看起来最新的东西，是电脑上方一台白色的空调，正呼呼吹出冷气。
电脑屏幕前的，是30多岁的农家汉子万科。万科，是他的网名。他穿着脏T恤、短裤、拖鞋，头发看样子已经有好几天没洗了，脸上还挂着黑色大眼袋。
他紧盯着电脑，电脑桌面上开着数个网页，包括几个彩票网站和几个代码论坛，右下角的三四个QQ头像有规律地轮番跳动着。万科并不着急去点开聊天对话框，即便那可能是他的“金主“。他正在学习代码论坛里的帖子，不时敲击着键盘。
这时候，是2017年8月22日下午3点。5岁大女儿的哭声从隔壁屋传来，3岁小儿子的哭声紧跟着也来了，万科没有起身，继续盯着电脑。他知道妻子和父母会去哄孩子。他没想到的是，孩子的哭声没有停，他的房门却被打开了，十几名男子鱼贯而入，将发愣的他从电脑桌前拖下，摁倒在地。
其中一名寸头、黝黑的年轻男子掏出一本证件——“我们是丽水警察”。万科回过神来，但仍然沉默不语。
几分钟后，两个大纸板箱摆到了万科面前，这是民警从房内的旧衣柜顶上搬下来的。两个箱子里装满了用报纸包裹好的“方砖”，剥开报纸，里面是银行专用的白色信封，打开，厚厚一叠人民币出现在众人眼前，都是红色的百元大钞。
2台点钞机一刻不停地工作，1个多小时后，这些“方砖”终于被数清——355万元现金。
这些钱，都是万科这些年通过“彩票诈骗网站”赚来的，这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现金。在他的支付宝里，还有600多万元，银行卡里也有数百万，加起来超过1500万元。但他从未挥霍过，花钱最多的一次，也就是花20万元在村里买了一块地。
当天下午6点多，民警记录完证据，准备将万科带回丽水。他的父母和妻子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这个一家之主被警方带走。
10月11日，浙江丽水警方向媒体通报：经过3个月的连续侦查，这个涉案540人、案值1.6亿、涉及全国12个省市的电信网络诈骗窝案告破。
神秘“码农”
5月13日，龙泉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一条秘密线索从浙江省公安厅传来——湖南某地，有一个利用彩票网站实施诈骗的团伙，被害人众多。
4天后，龙泉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教导员胡永龙便带队赶到湖南，将这个诈骗窝点击破。
在现场查获的作案电脑上，QQ闪动。聊天记录显示，这个诈骗团伙所用的彩票网站，出自一个网名叫“万科”的人。
警方调查后发现，万科是一个专门做彩票网站的“码农”，但他所做的彩票网站都是开了“后门”的。也就是说，使用者能在后台改变彩票的中奖数字。有了这扇“后门”，彩票网站行诈骗之事轻而易举。
调查近1个月，面对各种冒出头的线索，丽水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信息大队大队长张俊有些吃惊，因为向万科购买彩票网站的，绝不止被打掉的湖南那个诈骗团伙。
全国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团伙？万科的真实身份是谁？他还有没有上家？6月15日，专案组成立了。
万科其人
中专学完电工知识后，万科走出农村，去了广东投奔亲戚。在那里，他一身电工的本事没用上，倒是做过服务员、洗过碗，打过各种零工，但就是赚不到钱。2010年前后，万科两手空空回到老家，帮父母卖起了小农产品。
转折发生在2011年，那一年，万科打算结婚。为了筹钱，他一头扎进了电脑代码中，想着改变现状。他买了一些编程的书，加了十几个QQ技术群，注册了各大“码农”论坛。他不出门了，坐在电脑前，像块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知识。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万科钻研的代码领域只有一个——如何搭建彩票诈骗网站。他搭建的网站套用了国家合法彩票，比如重庆时时彩、五分彩灯等，但都开了后台，可以改开奖号码，这些彩票每几分钟就开一次奖，如果买彩票的人不去正规网站对开奖号码，就很容易上当。
最开始的几年，由于学艺不精，万科搭建的后台操作不算流畅，他的“灰色生意”都是小打小闹，但年收入已经超过10万元。
一开始，家里人还会问万科，每天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哪来这么多钱？每次，万科都让他们不要多问，“说了你们也不懂”。渐渐地，家里人也不再过问了。
赚来的大部分钱，万科都存了起来。他曾经拿出近6万元，给父亲买了一辆五菱宏光，让他去当黑车司机，每月赚3000多元，来维持全家的生计。家人不理解，为什么有钱不用，万科也不解释。
2014年左右，万科在诈骗彩票网站的领域逐渐打出了知名度，他编写代码的水平也越来越高，他的彩票诈骗网站后台，可以快速改变开奖号码。为了拓宽生意，万科买了某搜索引擎的竞价排名，只要搜索“时时彩”等相关关键词，就很容易找到他。
每天早上7点，万科就开始“上班”，直到晚上七八点，有时有新客户，他还会“加班”到凌晨三四点，也因此，他的生意迅速扩张，至少为广东、重庆、四川、福建、广西、河北等12个省市的40个电信网络诈骗窝点服务。而服务器则遍布境内外，远的甚至在美国。
在万科那台破旧的电脑里，藏着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犯罪网络。每一个QQ对话框的那头，都至少有一个诈骗团伙。
作为诈骗团伙的技术总支撑，万科从不和被害人直接接触，而是向诈骗团伙收费：买一个彩票网站要三五千元，一个服务器月租金800元至2200元。
从今年开始，万科的收入已经稳定在日均2万元，年收入在500万元以上。每天，他都要从村子出发去镇上的银行取现金，每达到5万元，他便会用报纸包好，放入衣柜顶上的纸板箱子里，还有些则存在支付宝和银行里。
但是，即便已经如此有钱，万科还是很抠。他自己的衣服是地摊货，妻子网上买衣服，50块钱2件。有一次，妻子看家里有这么多钱，想买点化妆品，被他一口否决了。还有一回，全家人一起去银行取了钱后，父亲提议下馆子炒几个菜来改善下伙食，万科拉了拉装满钱的双肩包，还是回绝，“太贵了，吃馄饨吧。”于是，每人吃了一碗馄饨后，就回家了。
公司白领的真面目
近2个月的调查之后，张俊所在的专案组查明了“万科”的真实身份叫柏某某，住在湖南永州一个偏僻的农村。警方通过他这条线，挖出了越来越多的诈骗团伙。
张俊眼睛里布满血丝，却还是紧盯着一张中国地图上标注出的40多个诈骗窝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的眼神在地图上游走，最后停留在地图中部——那是重庆所在的位置，标注有2个人数众多的诈骗窝点。
大学毕业后，小伙子小刘在重庆找到了一份月入5000元的工作，这让其他刚毕业的同学很羡慕。每天快到中午，他才坐地铁去往一幢写字楼上班，这家公司有40多个员工，大多是大学毕业生。
坐定后，小刘打开电脑，登录微信网页版，头像是一个“网红美女”。他快速浏览着各色男子发来的消息，内容大多很暧昧。这些男子都是小刘通过“附近的人”或者“摇一摇”添加的，他们一见是美女头像，便都加了好友。
聊天之后，小刘大致已经掌握了这些人的身份信息，他为这些人做好备注：老王，有房有车，多金，土豪；小宋，无房无车，但是工资高，至少月入8000元，白领；大学生小王，只有生活费，屌丝男……
小刘回复了备注为“土豪”和“白领”的男子后，忽略了“屌丝男”发来的消息，那不是他的目标对象。随后，他又打开了其他几个聊天软件，重复了相同的工作。
吃了午餐后，小刘打开微博，找到了头像上的那个“网红美女”，下载了她喝下午茶的自拍图，原模原样发布到了自己创建的一个女性身份微信号的朋友圈里，引来了不少点赞。像这样的朋友圈，小刘隔几天就会复制一条。但那些点赞的男子，却不知道这“白富美”头像背后，竟是一个小伙子。
当写字楼其他白领陆续下班，小刘的工作才正式开始。他选择了几个建立信任关系的男子，抛出了诱饵——“今晚运气不错，去买几注彩票玩玩。”当这些男子上钩后，他们便会一起去小刘公司买下的彩票诈骗网站下注。
一开始，那些男子会小赢几把，但到后面，便开始越输越多。那时，小刘也会装作很失落的样子，发出消息，“今天输了好多，不开心。”让对方觉得，大家是一起输了钱，而不是受骗。
每天，小刘的40多个同事都在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操作，已经形成了公司化运作，“业绩”好的，一个月能赚上万元。而上当受骗的人则越来越多，甚至有一些男子为了回本，去网上借贷，直到陷入一个又一个黑暗漩涡。
把诈骗做成家族生意
“滋……”一支烟燃尽，张俊回过神，从重庆的位置挪开眼，又瞟到地图东南方向的福建龙岩。那里，是另一种诈骗团伙模式——家族式生意，父带子、子带友。
老曾在龙岩开设了小半辈子赌场，一直提心吊胆，没想到人到中年竟找到了一个“安全而又赚钱”的办法——他找到了万科，买了彩票诈骗网站，将一部分客源转到了线上来骗钱。
很快，老曾的儿子、儿子女友加入进来，儿子小曾又拉上了几个发小，开始“有福同享”。小曾有了名气，小曾女友的广东好友小谢听闻后，联系了他们，也想加入进来。
小谢在外打拼几年，干的是原油期货诈骗，已经是个“小老板”。但时间一久，炒原油期货的一些老板玩腻了，小谢便想让他们开始玩彩票。
小谢从小曾那学来了套路后，也去网上找了一个“网红”，把自己的社交账号都假扮成了对方，然后开始联系原来的那些老板。小谢自己也没想到，这生意会这么红火。
他先“勾搭”上了一个包工头，没多久后，包工头便输完了20万元存款，在小谢的忽悠下，又去借了40万元来，将其中10万元给工人发工资后，其余的30万元又悉数买了彩票，输个精光。
另一个小老板输得更多，仅一个晚上，就在小谢的花言巧语下，输掉了自己的全部现金56万元。
被害人的痛苦背后，是骗子们轻松暴富后的喜悦与得意。
他们不知道，丽水警方的天网已经在全国撒下。
集中收网
8月22日下午2点50分，太阳炙烤着大地。
丽水市公安局的“6·15”专案指挥部里，丽水市委常委、公安局长卫中强，浙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总队长俞流江坐镇指挥，两人脸色凝重，目光都牢牢锁定着投影在墙上的大屏幕。
大屏幕的最左边，有44个诈骗团伙头目的方形照片，一排10个，排了5排；最右边是一张中国地图，标注着21个诈骗窝点，遍布重庆、四川、广东、福建、广西、河北、河南、湖北、湖南等省市。每个点都有警力部署，总共800余名，现场视频直播连线，点击任何一个点，都会在中间的大屏幕放大显示。
下午3点整，指挥部下达收网指令。
张俊站在指挥部后方，同样紧紧盯着大屏幕，慢慢舒展开了剑眉，四川成功、广东成功、福建成功……诈骗团伙头目头像的左下角，一个接着一个被打上“已抓获”的标志。
首轮行动后，丽水警方乘胜追击，于9月15日对其余的诈骗窝点开展第二轮收网行动。通过两轮集中收网，丽水警方先后出动警力1100余名，摧毁了以柏某某为首的专门制作、架设、维护钓鱼网站平台的犯罪团伙，捣毁涉及全国12个省市的电信网络诈骗窝点40处，抓获涉案人员540人，刑拘犯罪嫌疑人414人，缴获作案电脑658台、手机746部、银行卡240张，查扣涉案车辆23辆，冻结涉案账户203个，查封冻结涉案资金、资产3035万余元，现场查扣现金567万元，初步查明涉及全国范围内的被害人近万名，涉案总金额达1.6亿元。
目前，这起大案仍在进一步侦查中。（记者 陈佳妮 通讯员 王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