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认识他,我想我的人生不会是这个样子。”在强制隔离戒毒所的日子里,陈青不止一次地回想起11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男友递来的一支烟,让她的人生再也不受自己掌控。
“6·26国际禁毒日”来临之际,记者深入上海三家强制隔离戒毒所,走访听取了4位戒毒人员和毒品“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故事。他们有人把毒品当作止痛“良药”,有人把它当作交际圈“密钥”,还有人将它视为无聊生活的“调味品”。只是,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开始,最终的结局都是追悔莫及。
戒毒人员大龙(化名)
被毒品透支的14年
鼻涕像水一样滴下来,不受控制般落在嘴上。这不是感冒,而是瘾君子在毒瘾发作时强烈的生理反应。染上毒品14年的大龙对此形容,“那就像感冒一样,而毒品变成了每天不得不吃的药。”
2005年,大龙第一次接触毒品。那一年,常年在道上混迹的他与人斗殴,被砍成重伤。不敢去医院,他只好在家里自己包扎伤口。而手臂上钻心的痛,常令他整夜整夜地失眠。
“当时,有朋友递来海洛因,说能止痛。”在遏制疼痛的驱使下,大龙吸了一口。“当时我就感觉整个人飘飘然了,手上的伤也不痛了。”在吸食海洛因一周后,大龙对毒品已经到“不吸就难受”的地步。
入“坑”的14年间,大龙在戒毒、复吸、再戒、再吸的恶性循环中苦苦挣扎。大龙告诉记者,他曾在一个冬日里再次尝试过戒毒,却因为太过痛苦跳进冷水里,企图用刺骨的寒冷麻痹自己。可当他再次与所谓的哥们儿相聚时,“毒品”却又出现了。看着那一排的白色粉末,大龙抱着“侥幸心理”,再次受到了诱惑。
在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中,大龙卖掉了3套价值不菲的房子,失去了当年自己曾从事的家装生意,从衣食无忧的老板变成如今高墙之内的戒毒人员。最狼狈时,他不得不拉下面子来变卖自己唯一值钱的手机,在被拒后一口气喝下黄酒与白酒,醉倒在家中。
在上海市夏阳强制隔离戒毒所里,50岁的大龙对自己的行为悔不当初。因为沾染毒品至今尚未成家、父亲又已年迈,想到这一切,大龙一再感叹:“我后悔,确实很后悔。特别是对我父亲,心里愧疚。”
采访结束之际,大龙告诉东方网记者,他决定在这次戒毒成功后,不再联系之前的朋友。
聋哑戒毒人员韩鹏(化名)
无法拒绝的“朋友”邀约
夏阳戒毒所里有一个特殊的群体——聋哑戒毒人员。
从2013年开始,夏阳戒毒所开始收治聋哑人吸毒者,最多时一度达到30多人。为了便于沟通,二大队副大队长陈东特意去学了手语。
在与这些特殊人员沟通的过程中,陈东发现,他们呈现出明显的圈子化特点,几乎都是老熟人,“他们的生活圈子比一般人要封闭,也比较固定,经常定时定点聚会,一旦圈子里有人教唆吸毒,很多人都不能幸免,走上歧途。”
47岁的聋哑人韩鹏染上毒瘾已有七八年的时间。原本他在一家教育培训公司工作,生活按部就班,闲暇之余和朋友们打打牌。某次朋友聚会打麻将的时候,有朋友挺神秘地拿出来冰壶,说玩了后身体更有劲,打牌更有精神。
出于好奇,再加上对朋友的亲近和信任,韩鹏没想很多,便开始尝试……一次、两次、三次,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等他意识到自己染上毒瘾,为时已晚。
韩鹏左胸口学员证的背面,贴着他两个可爱儿子的照片,大的2岁多,小的才10个月大。
“为了孩子,我要早点把冰戒掉,早点回去照顾他们。”接受采访时,韩鹏在纸上这样写到。
上海市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
藏在香烟里的秘密
与因为好奇去吸毒的人不一样,43岁的陈青沾染上毒品则是由于被骗。
2008年的一天,陈青的男友给她递来一根香烟。没有多想的她,顺手接来,吸了一口后却出现身体的异常反应。“我当时感受头很晕,人也动不了,过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由于对男友的信任,陈青曾多次吸食男友递来的香烟。直到有一天,闺蜜发现了她身体上的变化,细心提醒,她才开始留意。一次,她偷偷把烟藏下,掰开来看,竟发现烟的每一小段都塞着白色粉末。正是海洛因。
她曾充满怨恨,一再质问男友,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一切都晚了,她无可避免地染了上毒瘾。半年后,她与男友分手了,此后挣扎多年却无法摆脱“毒瘾”。
常年累月对毒品的依赖,伤害的不仅是陈青的身体,她的心理健康、意志力也几乎被摧毁。“吸食(毒品)久了之后,我的记忆力迅速下降,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更重要的是,我对毒品有太过依赖了,无论做什么都会想到它,觉得生活了无意义。”
无聊生活中的一剂“调味品”
“开心时会想起它,不开心时也会想起它,别的一切事情对我来说,都没有了吸引力。”吸毒10余年的梦佳曾经也如陈青那样,深深依赖着毒品生存。在她看来,冰毒是“调味品”,在平淡的生活中制造刺激。
最夸张的日子里,她连着一个礼拜每晚都出去蹦迪,每次都和朋友先“弄几口”,再狠狠地嗨几日。接下去的一个礼拜,则是彻底从生活圈中消失,在家沉睡。
“醉生梦死的状态吧。”梦佳说,在毒品的作用下,她根本没有正确判断思考的能力,当看着父母特意收集、打印出来的一打吸毒致病的案例时,她只觉得“好笑”;当第一次因吸毒被警方拘留时,脑子里也不觉得耻辱害怕,反而认为自己“倒霉”,想着下次一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直到2017年再次因吸毒被抓。与前两次吸毒时被处行政拘留、接受社区戒毒不同的是,她将在上海市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度过为期2年的强制戒毒期。2年间,要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正青春期的儿子、渐渐老去的父母,封闭在大墙之内,陌生的环境、完全隔离的空间。梦佳的心第一次有了触动:吸毒不是私人玩乐,而是严肃的违法行为。
“我真的懵了,无法想象接下来的七百多天要如何度过,无法想象要怎么去和孩子交代这两年的空白。”梦佳说。
10余年间,毒品透支着梦佳的身体。在强戒所经历脱毒后,梦佳开始感受到身体真实的反映——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然而,比身体上的痛苦更难让她消受的,是思想上的折磨。自尊心极强的她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接受自己落入被强制隔离的境地,“我没有一个早上是期待着太阳升起的。”
一年多的戒断、恢复,接受采访时的她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心态也好了很多,“就当这两年为我找回了健康的身体,正常的作息。”回忆起晨昏颠倒的疯狂过去,梦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再过2个月,梦佳就要结束2年强制隔离期,重新回到社会中去。如今提到毒品,她有了害怕的认知。“害怕再沾染上,害怕再进来。我想,知道害怕是件好事,知道害怕才能够主动远离它。”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