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周维斌,是在冗洪警务室后面的土院里。得知我们已经到了,他急忙从四里地外的寨子步行赶来。当时已近黄昏,空气里浸透了温暖的橙黄,周维斌逆光从临近街道的小巷子走进土院,黝黑、朴实,像一幅安静而厚重的油画。他正正衣领、放下挽上胳膊的衣袖,气喘吁吁地找了张矮凳坐下:“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寨子里有一起纠纷,我去调解了下。那里还没有通车路,走路花了点时间。”
面对眼前这位略显拘谨的中年汉子,若不是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警服,我是不会把他与警察这份职业联系到一起的。沧桑,粗糙,朴实,少话,这就是周维斌给我的初见印象。
今年43岁的周维斌是贵州省黔西南州册亨县冗渡镇冗洪警务室的一名基层民警。自1999年参加公安工作以来,他先后扎根在庆坪、冗渡的各个村寨,走得最勤的是山路,听得最多的是乡音,解决得最卖力的是乡亲们的琐碎事。18年的坚守,不善言谈甚至略显木讷的周维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双脚走遍辖区的每一条小河、每一座大山,见证着每一个村寨的变化,也守护着辖区群众的平安福祉。
用双腿走遍大山 只为守护一方平安
凭着一腔热血,24岁的周维斌于1999年加入人民警察这支队伍,但一入警,周维斌就被分配到远离县城、十分偏僻的庆坪派出所。面对信息闭塞的大山,也曾有惩凶除恶理想与抱负的周维斌难免有些沮丧和失落,但每当为群众办完一件事,听到群众发自内心的一句“谢谢公安同志”时,他便更加坚定自己心中最初的梦想——守护一方平安。
庆坪乡的村寨大都散布在偏僻的大山深处,地广人稀,道路崎岖难行,民警外出办公大多只能骑摩托车。有些地方甚至连摩托车都进不去,外出走访、办案时就只能靠双脚步行。因为出去一趟很不容易,不仅要考虑节省人力,还要考虑节省时间,所以周维斌每次都要带着好几个问题沿村沿寨逐个解决,一般天不亮就出发,晚上很晚才能回来。
“外出工作基本都是到偏远山村,乡亲们都很热情,到饭点都争着抢着拉我们去家里吃饭,有些还把留着过年过节的鸡给杀了!”周维斌不好意思地说,吃饭给钱乡亲们会认为看不起他们,但不给钱又于心不忍,后来就直接带上点面包、饼干,在路上吃过后再进乡亲们的家门。“每次面对淳朴、热情的乡亲们,我真的很感动,我想只有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辖区群众全都认识的“三管警官”
周维斌先后在庆坪、冗渡从事了18年的基层公安工作。从调解邻里纠纷、办理户籍业务,到打击偷牛盗马、押解逃犯,再到奔赴凶杀案发现场……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让他成了同事心里的“百事通”。因涉及的大多是当地群众的繁杂琐事,有的朋友甚至用打油诗戏谑他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的“三管警官”。
“三管警官”周维斌轻言慢语、性格温和,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这可能和大多数人眼中的社区民警的性格不太相符,毕竟要经常处理老百姓家长里短的日常小事。不过,因为周维斌为人随和、办事公道,辖区群众家里有事都找他。
在工作中,周维斌了解到一户特殊的村民:刘道云。刘道云家住冗贝村李家托组,因身患残疾、行动不便,妻子早些年就改了嫁,儿女也不愿意搭理他,经常就是独自在家,守着一点薄田度日。现在刘道云年纪大了,生活也就成了问题。得知这些情况,周维斌找到刘道云的儿女,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并经常为刘道云老人送去现金、油米、衣物及各种生活用品。“周公安最好!比自家娃娃都好啊!”刘道云老人逢人便说。后来,在周维斌的帮助下,刘道云老人被纳入了当地特困户。
“周警官人好!脾气好!心肠好!乐意给群众办事。” 与周维斌打过交道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
“跟辖区群众打交道,有时候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一些小事,但在当事人心里可就成了大事,只有帮乡亲们解决好了,才能更好的开展群众工作。”面对繁杂的社区警务工作,周维斌始终带着对人民群众的深厚感情,用真心服务群众。
大山深处抓获逃犯 押解途中跌落山崖
2001年6月1日凌晨,周维斌和两位同事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到一个偏远的寨子抓一名逃犯。
庆坪地处贵州西南山区,道路崎岖,本就不好走,逃犯藏身的村寨更是位于大山深处,车路尚未开通。周维斌和同事驾驶警车行驶了5公里后就没有路了,只能靠双脚步行。冒雨走了3个钟头后,他们在凌晨5点到达目的地并将逃犯成功抓获。
人是抓到了,但到警车停靠的公路边须在大山里步行3个多钟头,这又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山里地形复杂,且山路被连降数日的的小雨泡得松软泥泞,走起来十分困难。当走到一条位于半山坡的临崖小道时,因山高路窄,大家只能一个接一个小心地通行。为了防止逃犯中途逃跑,大家在逃犯腰间系上绳子,周维斌把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绑在胳膊上,另外两名同事则一前一后把周维斌和逃犯围在中间。正当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赶路时,逃犯在大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向旁边的山崖纵身一跃,周维斌便随着逃犯跌落下去。
“当时就感到脸上和腿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一沉,想着这下完了!”伴随着崖上灌木的快速分开及合拢,周维斌与逃犯双双跌落到山崖半腰的一个平台上。平台与小道之间有着30多米的落差,巨大的撞击让周维斌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手臂上传来急促的拉扯感让周维斌清醒过来,这才发现那逃犯正想挣脱绳子逃跑。周维斌顾不上全身疼痛,摸索着把绳子往腰上一绕打个死结,只想着决不能让逃犯跑掉。逃犯看逃跑不成便急了眼,恼羞成怒地朝周维斌扑过来……正当周维斌和逃犯周旋时,两位同事也赶到了,三人合力将逃犯制服。
此时,天已大亮。
在接下来的押解途中,周维斌虽拖着摔伤的右腿在泥泞中蹒跚着走了几个小时,却一点也不感到疼,直到把逃犯安全押解到派出所后,他才疲累到瘫软。
每当想到那一天,周维斌都会觉得自己好幸运,如果那个陡崖上没有灌木,如果没有落到那个平台,如果落到平台上的乱石堆……哪怕只是在跌落过程中撞上一个树桩,都可能让他丢了性命,但周维斌当时只是受了些轻伤,这也让他对生活多了一份感恩。
精神疾病患者菜刀弑父 追击过程险象环生
警察是一份高应激、高对抗、高危险的工作。18年的从警生涯,周维斌经历过很多危险时刻,稍有偏差都可能失去生命。当问到是否感到过害怕时,他习惯性的搓搓手,语气平静,眼神笃定:“怕?其实遇到突发情况的当下根本就来不及怕,只想着赶紧解决、如何解决,因为警察这份职业根本就不容许我们害怕。”
2007年2月14日傍晚,正在整理群众身份信息的周维斌接到接到群众报警称:庆坪乡者相组村民潘某精神疾病发作,将其父亲杀死在家中。接警后,周维斌与一名同事立即前往案发现场。因者相组地段较为偏远,二人在骑行4公里后,又在陡峭的山路上步行了3公里才到达,赶到现场时天都黑了。站在自家房屋二楼的嫌疑人潘某一听到远处有人喊 “公安来了”,便从二楼跳下朝着大山深处仓皇逃跑。待周维斌与同事赶到时,潘某早已隐没在大山中。
大山里地势复杂,雾霭弥漫,羊肠小道如蜘蛛网般错杂分布,左右两侧的灌木和杂草几乎将道路完全遮住。夜幕笼罩下的大山深处,周维斌和同事仅借着手电微弱的光亮,循着老乡手指的大概方向展开搜索,追捕工作显得困难重重。半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找到潘某行踪的周维斌正准备往另一个方向搜查时,一个人影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闪过。
“警察!不要动!”黑影闻声从树丛里钻出,径直往山上跑去。透过手电的光亮,可以看出这个黑影正是嫌疑人潘某!奔跑中,潘某突然转身向他们扔来一个明晃晃的物体,周维斌本能地躲了一下,只感觉一丝凉意从耳边略过。当时只想着追上嫌疑人的周维斌并没太在意,径直朝潘某追去。
成功抓获潘某后,在核实作案工具时他们才发现:当时潘某向他们扔来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把锋利的菜刀。而潘某就是用这把菜刀,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得知自己差点被飞来的菜刀砍伤,周维斌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右耳,才发现耳朵已被菜刀划伤,渗出的丝丝血迹早已干涸。
返回派出所时,天边已露出一缕曙光。
耕牛接连被盗 迅速侦破稳民心
牛、马等大牲畜,作为山区耕田、驮运的主要工具,有着改善农户生产、生活条件的重要作用,特别是偏远贫困的大山里,有时一头牛就是一家农户的全部家当。对于大多数农户来说,牛、马等大牲畜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2009年12月,冗渡镇冗贝村的院江组、毛草坪组、母舍组、秧凡组在一周内接连发生多起耕牛被盗案件,严重影响了群众的生产生活,同时在社会上造成了不良影响。当地老百姓纷纷恐慌起来,一到晚上全家轮流看护牛圈,一些留守老人甚至把铺盖搬到牛圈里与牛同睡,只为了防止偷牛贼偷牛。为此,已调至冗渡派出所的周维斌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立即和同事对此案件展开侦查。
开展调查走访、梳理案件信息、摸排案件线索、村寨连夜蹲守……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现场勘查取证,周维斌及同事确定此案件并非一人所为,应该是团伙作案。经深入研判和摸底排查,犯罪嫌疑人很快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且有重大作案嫌疑。通过对嫌疑人行动轨迹的跟踪侦查,周维斌和同事最终将系列偷牛盗马案的3人盗窃团伙抓获。
“在农村,最可恨的就是偷牛盗马,一家人辛辛苦苦养大一头牛,就指望着牛来耕田,或者卖出钱来给家里的学生娃娃交学费。被偷了,希望就没了!”周维斌告诉我,他自己本就是农村娃娃,深知乡亲们丢了牛马后的痛心和绝望,身为大山警察,不把被偷的牛马找回,总觉得对不住身上这身警服。
从警18年来,周维斌始终把偷牛盗马案件当做大案、重案来办理,为乡亲们找回的被盗牛马不计其数,也成为乡亲们心中最信任的公安贴心人。
村民棍棒如雨落 岿然不动护嫌犯
2010年1月9日凌晨,周维斌接到群众报警称:一名疑似偷车的男子在公路上修摩托车,被当地村民围住后往山上跑了,要求派出所出警。接到报警后,周维斌和一名同事立即赶往现场。当时已是凌晨3点,野外漆黑一片不便搜查,且事件经过尚未查清,二人只有与百余名乡亲们一起在山脚等待天明。
黑夜刚尽,太阳还没露脸,等待得暴怒的村民们就急不可耐地开始搜山。很快,有人在半山腰的一处灌木丛里找到了那名男子。随着一声“快来!这小厮儿在这点!”,愤怒的村民们便从各个搜查点汇集过来,举着石头、木棍,高喊着“打死他!”。周维斌和同事看到情况不对,就边大声喊着“不能打人!”,边飞奔过去勾下身子,用自己的身体做盾牌护着那名男子。然而,已在寒冷中等待一夜的村民们此时情绪异常激动,根本听不进他俩的劝告。棍棒如雨点般落在他们背上、腿上,疼得钻心。为了保护当事人,又一次被乡亲们掀翻在地的周维斌爬起身来,掏出手枪鸣枪示警,村民们这才放下手里的石头和木棍。
周维斌和同事顾不上全身伤痛,迅速将男子带回派出所。经过调查,该名男子确为偷车贼,其在册亨县城盗窃摩托车后骑行至当地时摩托车发生故障,在修车过程被村民发现,慌乱中便向公路旁的大山逃窜。
周维斌说,对于村民的冲动行为他并不怨恨:“面对不理解、不懂法的群众,我们应该做的是耐心劝说、多多开展普法工作,这样乡亲们才能进一步知法、懂法。老话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大多数的群众还是会理解、支持的。”
后来,周维斌和同事们每年都要给辖区群众普法,类似事情就再也没发生过。
心系工作扎根基层 亏欠妻子心存愧疚
基层民警工作忙,生活规律性差,全年有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单位度过的。长期的加班、备勤,让周维斌很少回家,家里面的事自然交到了妻子手中。
说起妻子,周维斌一脸愧疚。
妻子是册亨县一所聋哑特殊学校的老师,孝顺贤惠、温和善良。结婚后,由于自己常年待在基层,很少回家,父母又年老多病(母亲多年瘫痪在床,于2016年去逝),家里事无巨细全靠妻子一人操持。
妻子不仅要照料老人、料理家务,还要照顾年幼的女儿。每天天刚亮,妻子就得骑车先送女儿上幼儿园,然后又赶到单位上课,放学后接完孩子还要做饭、给女儿辅导功课……无论严寒酷暑还是刮风下雨,妻子就像车轱辘一样连轴转,从无怨言。
因为常常需要外出走访、办案,一出门就是一整天,加上工作时间不固定常常忘了清洗衣物,一周下来自己的脏衣服就堆了一盆。妻子心疼自己,就经常抽出休息时间坐班车到所里给周维斌洗衣服。每当旁边的人笑着说“你小子好福气”时,不善言辞的周维斌只是笑笑,因为只有自己最清楚为了赶回家照顾孩子,妻子连顿饭都顾不上吃的辛酸。周维斌也总劝妻子不要来回跑、多休息,但妻子也总是那句话:“看着你成天在山沟沟里跑上跑下的,我不放心,就是来看看你。”
面对妻子的付出,周维斌的心中充满了心疼和愧疚:“她用单薄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我却不能担负起为夫、为父的责任,我亏欠她的,也只有等我退休后再弥补了。”
采访工作渐进尾声,在我问到“从警这些年,你觉得你的价值是什么”时,周维斌仍是习惯性的搓搓手,腼腆地笑着,眼神却异常坚毅、笃定:“只要我能出一次警,解决一次纠纷,抓获一名犯罪嫌疑人,这就是我的价值。”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夕阳里的周维斌愈加高大起来,而我的心里也愈加踏实、温暖。(作者:王芳 摄影:陈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