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4100亿资金跨境转移黑幕

浙江金华警方破获全国最大地下钱庄案

民警在展示缴获的伪造印章和用于资金转移的银行卡。

民警在展示缴获的伪造印章和用于资金转移的银行卡。

　　■声音

　　地下钱庄犯罪危害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利益，而是整个国家的金融秩序和国家经济安全。大量性质不明的资金游离于国家金融监管体系之外，极易扰乱国内金融秩序，危及金融安全和宏观调控政策的落实。此外，地下钱庄不但成为非法集资、电信诈骗等直接侵害人民群众财产利益的犯罪活动转移赃款和洗钱的工具，有的还被贪污腐败分子利用，成为向境外转移赃款的“帮凶”，甚至为暴力恐怖活动提供资金转移渠道，严重威胁国家安全。

　　——公安部有关负责人

　　■释义

　　地下钱庄

　　地下钱庄是一种俗称，并非法律概念。近年来公安机关重点打击的地下钱庄，是指不法分子以非法获利为目的，未经国家主管部门批准，擅自从事跨境汇款、买卖外汇、资金支付结算业务等违法犯罪活动，一般以非法经营罪论处。

　　NRA账户

　　NRA账户英文名称为Non-Resident Account，是指境外机构按规定在境内银行开立的境内外汇账户，又称非居民账户。

　　涉案资金4100余亿元，交易记录多达130多万条……日前，在公安部部署指挥下，浙江省金华市公安机关成功破获一起公安部督办特大地下钱庄案。

　　作为公安部打击地下钱庄集中行动的突出战果，此案是迄今为止涉案人数最多、涉案金额最大的一起汇兑型地下钱庄案件，也是全国首例通过NRA账户实施资金非法跨境转移的新型地下钱庄案件。

　　数千亿资金通过地下钱庄流向境外，不仅给我国金融秩序造成冲击，还给我国经济安全和国家安全带来巨大负面影响。令人震惊的是，由于相关监管部门的缺位，地下钱庄不但沦为一些贪腐资金的“洗白工具”，更成为一些不法分子大肆骗取国家政府奖励、出口退税等各类犯罪活动的“帮凶”。

　　虚设数十家境外公司，密架“洗钱通道”

　　“义乌宇富物流公司”——看到这个名字，绝大多数人会认为这是一家开在浙江省义乌市的公司。但事实上，这是义乌人赵某宜在香港先后注册的数十家空壳公司之一。

　　2014年9月，公安部经济犯罪侦查局收到中国人民银行反洗钱部门提供的一条重要线索：义乌宇富物流有限公司等账户存在大额资金跨境转移的可疑情况。初步核查，转移资金规模达数千亿元之巨，符合地下钱庄的特征。

　　这一线索立即引起公安部高度重视。公安部要求浙江方面全力侦办此案，务必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2014年9月16日，该线索被移交到浙江省金华市公安局进行办理，代号“9·16”专案。

　　然而，这起案件并非一起普通的地下钱庄案。“犯罪分子操作手法非常少见，交易量特别庞大，破案过程几经周折。”“9·16”专案组主要成员、金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张辉告诉记者。

　　“光交易流水就多达130多万条，汇总成电子表格文件有100多兆。如果用A4纸打印的话能打出3.5万张纸，叠起来有3米多高。”张辉坦言，这些海量的数据就像是“打乱的一副牌”，这其中迷雾重重，民警要做的就是抽丝剥茧，揭开犯罪团伙的神秘面纱。

　　在困难面前，专案组民警没有退却。他们围绕重点人员和资金账户，一方面依靠大数据系统进行分析研判，一方面对案件从外围展开调查。侦破过程中，专案组还请来银行外汇管理部门的专业人员和金融专家，全程培训专业知识，分析资金流向。

　　这是一场智慧与毅力的鏖战。两个月的时间里，专案组30多名民警没有放过一天假。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扩线经营，专案组终于从外围调查中找到了破绽。

　　经查，2013年1月以来，赵某宜在香港注册成立义乌宇富物流有限公司等数十家公司，并同步开通了NRA账户。“这些公司并没有任何实体贸易背景，实为空壳公司，相关贸易记录均系伪造。我们搜集到大量伪造的交易单据。”张辉说。

　　持续深入调查下，依附在赵某宜周围的施某飞、季某辉、杨某翔、李某朋、林某湖等六大犯罪团伙逐渐进入警方的视野，如蛛网般纵横交织的犯罪网络浮出水面。

　　2014年12月15日，收网时机成熟，在公安部、国家外汇管理局、中国人民银行的统一部署下，浙江、广东等7省公安机关联合出击，一举摧毁了这个隐秘而庞大的地下钱庄帝国。

　　监管存漏洞，嫌疑人通过NRA账户转移资金

　　10月30日，浙江省兰溪市公安局内，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网银口令卡、U盾以及各大银行的储蓄卡、信用卡成箱堆积在记者面前。这些都是赵某宜通过地下钱庄操纵数千亿资金瞒天过海的重要工具。

　　“地下钱庄是一种俗称，并非法律概念。近年来公安机关重点打击的地下钱庄，是指不法分子以非法获利为目的，未经国家主管部门批准，擅自从事跨境汇款、买卖外汇、资金支付结算业务等违法犯罪活动，一般以非法经营罪论处。”公安部经侦局反洗钱处副处长束剑平告诉记者。

　　束剑平介绍，目前地下钱庄转移资金手法主要是“对敲”平账的方式，比如，客户需将资金汇至境外时，则将人民币汇入地下钱庄指定的境内账户，在境外收取地下钱庄按约定兑付的等值外币；如需将资金汇入境内，反向操作即可。

　　“表面上看，境内的人民币留在境内，境外的外币也没有进来，但实际上交易已经完成了。”束剑平说。

　　然而，与以往地下钱庄操作手法不同，此案中，犯罪嫌疑人利用NRA账户在监管方面的漏洞，直接可以将大额资金打到境外。

　　NRA账户英文名称为Non-Resident Account，是指境外机构按规定在境内银行开立的境内外汇账户，又称非居民账户。

　　公安部经侦局反洗钱处处长李明照告诉记者，NRA账户，视同境内机构开户管理。按照国家外汇管理局相关规定，金融机构应将NRA账户视为境外账户进行管理，客户如要将境内账户资金汇入NRA账户，需向金融机构提交相关证明材料并经过审核。

　　但实际上，此前部分商业银行的业务系统并不能有效识别NRA账户（案发后，该漏洞已被堵上）。正是利用这一漏洞，赵某宜协助客户进行非法跨境资金汇兑。

　　据专案组民警介绍，通常情况下，客户如需将资金转往境外，赵某宜等人会让其先将人民币资金汇入指定的内地账户，然后再转入赵某宜控制的NRA账户，最后以虚假进出口贸易为名向银行购汇后，直接汇往客户指定的香港等境外银行账户。

　　“其通过虚构进出口贸易的形式，只需要通过网银操作，轻点鼠标就可完成。”张辉说，这大大增加了侦破的难度。

　　专案组核实，自2013年1月以来，赵某宜利用NRA账户跨境转移人民币超过千亿元，交易对手14000余个，遍布北京、广东、宁夏、安徽、江西等地。其中，与该团伙交易金额在10亿以上有21人、1亿以上610人、5000万以上的达到1128人。

　　由于这种地下钱庄的犯罪资金流动量大，所带来的收益堪称暴利。据专案组民警从一名犯罪嫌疑人电脑中提取到的电子账本显示，每日收益通常在5万以上，最多的一天竟达153万元，每个月的平均利润在200万左右。

　　银行“放水”，地下钱庄助长上下游犯罪

　　由于地下钱庄犯罪存在巨大风险，因此，地下钱庄犯罪呈现出亲属带亲属、老乡带老乡的鲜明特征，从而形成一个专门从事地下钱庄活动的庞大网络和严密的体系。从不过问客户的身份、资金来源及去向，则是这行不成文的规矩。这无疑为各类违法犯罪活动大开方便之门。

　　在“9·16”专案中，一些不法分子或通过地下钱庄将赃款“洗白”，或进行虚假外汇注资从中渔利，或通过地下钱庄骗取国家出口退税、政府奖励等，种种乱象不一而足。

　　其中一笔交易中，以潘某然为首的犯罪团伙在宁夏银川注册了12家皮包公司，在没有真实贸易的情况下，通过向深圳、大连、青岛等地的报关行、货运代理公司购买出口数据，由其名下公司报关出口，并向赵某宜购买外汇制造收汇假象，非法骗取宁夏政府出口奖励3860万元。

　　另一起案件中，浙江省诸暨市对外经济贸易公司某部门经理俞某超利用其公司身份做掩护，与诸暨三星袜业公司老板及会计合谋，通过签订虚假购货合同，虚开增值税发票，并通过向赵某宜购买外汇制造收汇假象，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1亿余元，骗取出口退税2000余万元。

　　“种种现象并非个例，这些只是地下钱庄服务于其他犯罪活动的冰山一角。”李明照说。

　　让人吃惊的是，一些地下钱庄成员长期在银行、闹市区招揽生意。一些银行工作人员不仅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还利用银行客户资源做起中介生意。警方查明，在当地多名银行高管的帮助下，赵某宜违法购汇多达7亿多美金。

　　地下钱庄危害大，遏制须多部门发力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许多老百姓认为地下钱庄收费低、效率高，不过问资金来源和用途，而且很讲“诚信”。而许多犯罪嫌疑人对从事地下钱庄活动的危害性也没有深刻认识。

　　对此，公安部有关负责人表示，地下钱庄犯罪危害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利益，而是整个国家的金融秩序和国家经济安全。大量性质不明的资金游离于国家金融监管体系之外，极易扰乱国内金融秩序，危及金融安全和宏观调控政策的落实。此外，地下钱庄不但成为非法集资、电信诈骗等直接侵害人民群众财产利益的犯罪活动转移赃款和洗钱的工具，有的还被贪污腐败分子利用，成为向境外转移赃款的“帮凶”，甚至为暴力恐怖活动提供资金转移渠道，严重威胁国家安全。李明照告诉记者，地下钱庄存在各种交易风险。各地公安机关破获的案件中均出现一些地下钱庄逃单、卷钱逃跑、“黑吃黑”的现象。而按照我国有关法律规定，在国家规定的交易场所以外买卖外汇，不受国家法律保护，情节严重的，还要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地下钱庄犯罪愈演愈烈，猖獗势头如何遏制？采访中，办案民警普遍建议，要从根本上打击和防范地下钱庄，靠公安机关一家远远不够，必须各部门齐抓共管，综合施治。

　　“比如说，工商管理部门要加强对公司注册的审核，防止一些不法分子利用注册无真实业务的公司进行地下钱庄活动；海关部门要加强对出入境携带大额现金人员的检查等。”李明照特别强调，银行监管部门应加强对银行账户开立、现金存取等方面的监管，及时调整有关监管政策，加强反洗钱交易信息的监测，及时发现并向公安机关移送线索。

　　浙江省兰溪市公安局一名民警结合办案实际告诉记者，地下钱庄的实际控制者往往会“借用”多人的身份证开户，然后层层划转，以此来逃避监控和打击。如果监管部门对客户交易的真实性从严审查，就可以从源头上堵住一部分地下钱庄的活动。（张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