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以后，我经常住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上。
小镇具有典型的水乡风貌：几条小河，临水而筑的民居；石板铺成的街道，木结构为主的排门板店铺；而每到小河与街巷的交会处，必定有一座别致的小桥。
风和日丽的时候，我在镇里徜徉，不知不觉间，目光就落在了那些承载着水乡记忆和诗意的古桥上。
小镇号称有36座桥，其中历史最悠久的是南塘桥。南塘桥是一座典型的水乡石拱桥，始建于南宋，历经千年沧桑，至今坚固如初。元末隐居在这一带的明初诗人高启，有一首《古井风亭》描写此桥：“南塘桥下水泠泠，桥畔长堤柳色青。一勺清泉涵古井，十分凉思满风亭。”诗人笔下的南塘桥畔，是多么幽静！
如今的南塘桥，是小镇居民和外地游客出入古镇老街的必经之地。平日里桥上人流络绎不绝，节假日更是摩肩接踵；桥下的小河，则时不时荡过满载游客的小船。南塘桥的这种热闹景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北宋风俗画《清明上河图》里的类似场景：桥上挤满了人，偏偏一文一武两拨人马迎面相遇，互不相让；桥下的汴河里，一只大船有些失控，正冲向桥洞，桥上桥下一片惊慌。这个充满动感的画面，处于《清明上河图》的中心，成为整个画卷的高潮。不过这里的南塘桥热闹归热闹，桥上行人往来却都是礼让谦和的，桥下船娘荡过的小舟，也是轻柔的。
清晨或夜深人静时路过古桥，又不免令人想起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过去读到此诗，往往只注意后两句，而站在孤寂的古桥边，却更能体味到“朱雀桥边野草花”的含意。一座位于豪门巨宅前的桥，王谢家族鼎盛时必然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只有昔日的望族衰落了，“门前冷落鞍马稀”，桥边的野草无人践踏，才会开出花来。诗人笔下的朱雀桥早已湮没无存，古桥边的野草花却一直留在后人的记忆中。
古桥不仅富于诗意，也具有独特的造型之美。
水乡的桥既要给行人提供方便，也要兼顾船只的需要。为了让舟船通行无碍，就必须把桥面升高。好在水乡村镇的河面都比较窄，单个桥拱即可跨越两岸，所以这里小桥的桥洞都呈半圆形，和水中的倒影相接，正好是一个大大的圆。这种形状既满足了行人和船只的需要，也符合中国人的审美偏好：圆的物体，寓意着团圆和圆满。不仅如此，为了便于与路面衔接，也便于行人行走，桥面还必须尽可能放缓坡度，于是又呈现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远远望去，那一座座小桥就像一道道雨后彩虹。
和北方的桥相比，这里古桥的桥面更高，桥洞更圆。如果说赵州桥和卢沟桥是通过洒脱的长度，体现了北方的雄伟，那么水乡古桥则是通过短促而圆润的高度，呈现出江南的轻盈和灵巧。
古桥石块的直线、桥拱的半圆和桥面的弧形，给画家提供了灵感。白墙黑瓦的江南民居，平缓柔和的小河流水，和古朴灵秀的小桥连接在一起，天生就是优美和谐的图画。
当代画家中画水乡古桥最成功的，大概要算陈逸飞了。上世纪80年代初，陈逸飞深入水乡，画了不少古桥，其中就有小镇南塘桥为原型的油画作品《晨》。当然最著名的，还是那幅描绘周庄双桥的油画《故乡的回忆——双桥》。这幅作品1984年在纽约画展展出后，很快被美国石油大王哈默买下，并在随后的赴华访问时作为礼品送给了邓小平。此事经媒体报道，陈逸飞声名鹊起，默默无闻的水乡小镇周庄也名扬天下。
桥的作用是跨越障碍、沟通往来，陈逸飞和哈默都明白这一点。陈逸飞的故乡实际并不在周庄，而是宁波镇海。他选择水乡古桥作为自己回忆故乡的意象，其实是借助艺术作品含蓄地表达自己成为中西文化之间桥梁的期许。
聪明的哈默选择一幅画着中国桥的油画送给邓小平，也是在巧妙地表示自己愿在中美经济合作中充当桥梁的意向。作为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小平同志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先后五次接见哈默。可惜哈默于1990年去世，中美之间也少了一座沟通的桥梁。
在实际生活中，桥梁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在我居住的水乡小镇，蜿蜒曲折的河流将镇区分割成碎片和孤岛，妨碍了人们的出行，而大大小小的桥梁则是纽带，将碎片连缀起来，使孤岛不孤，人得其途。整个江南水乡乃至全国各地，有江有河有水处，就有各种各样的桥。大者跨海越江，雄伟壮观，“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小者简朴灵巧，“小桥流水人家”，让行人感到方便和暖意。
在人生的旅途中，也有大大小小的障碍像河流一样横亘在每个人面前。跨越这些障碍，到达人生目标所在的彼岸，同样需要桥梁。不过，这些桥梁都是无形的精神之桥，它们的名字叫“智慧”“勇气”和“毅力”。智慧，使人头脑清醒，目光远大，能够选择适合自己的人生目标并找到正确路径；勇气，让人产生力量，敢于不断跋涉登高；毅力，则使人百折不挠，直至最后苦尽甘来！
水乡的古桥，我喜欢！（杨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