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花朵开遍每一个角落
写在散文集《等风吹来》出版之后
每一个书写文字的人,不但要有梦想,还有故乡。
我是黑土地的孩子,从未背井离乡,离开亲人和朋友,让家乡成为永远想念、吟哦的故乡。但是,我依旧怀念一个地方,就像许多游子怀念故乡一般——童年的小小院落就是我的故乡,心灵的故乡。
多年后,我时常会梦回童年的那个院子,推开房门就能捧起的如水月光,数到眼睛凌乱的满天星斗。那座洒满阳光的院子,牵牛花吹开了小喇叭,几垄绿叶蔬菜,几棵花草,爬满竹竿的黄瓜,半红半青的杮子,忠于职守的黄狗,勤于产蛋的母鸡。那里有我年轻的父亲、母亲说笑的声音,走动的影子。那里有淘气的伙伴,熟悉的邻居。那里有童年的笑声,少年的心事。
曾凝神许久,只为观察墙角的蜘蛛结网,猎物自投罗网。养在水缸里的蝌蚪一天一个模样,一夜之间便甩掉了尾巴长出幼足。一场雨过后,水洼里新生出一群孑孓,它们在浅水中奋力游动,幼小的生命也在那个春天蜕变。被我拔出尾刺的蜜蜂,离开了花朵,缓慢地飞远了。后来,是书告诉我,那只失去武器的蜜蜂会被蜂群逐出蜂巢,痛苦而孤独地死去。一只从树上掉落的花虫被我拾到,将它送与正在觅食的蚂蚁。书告诉我,那只虫将会变成美丽的蝴蝶,而那个夏季就是它企盼了一生的时光。书,让我知道了大自然的秘密,解答了成长的困惑。从那时起,我便与书为伴了。
书是人生的一个个窗口,我们用目光的脚步丈量书里书外的岁月。
“有些想念嫩芽萌发的日子。在毛茸茸的暖阳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木栅栏那边跳跃着跑过来。”“如果能让逝去的30年倒流成河,那女孩便是我,从百草园中走出来的我,怀揣着文学之梦的我。”
那是一个触手可及的田园梦,读书的梦,写作的梦,它在我心中建起了一座丰盈的百草园。就在那个院子里,我坐在门口的雨搭下,听着花草拔节的声音,屋檐滴水的声音。读着母亲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颗小小的心如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飘到很远的地方。
经过了几个春秋,我长大了。告别了那座低矮而温情的平房,便很少有机会回到老屋。直到工作几年后,我被调到南城壕附近的派出所,犹豫了许久才故地重游。后院老磨坊那个地方,已经盖起了楼房。曾经神秘的老磨坊只能隐藏在记忆深处。而身体僵直的“铁拐李”,捡来的哑巴少年,在井边打水的男男女女,疯跑的孩子,都随着时光的脚步,不知去了哪里。我站在那里,像回忆一部没有结尾的电影,意犹未尽的,又颇费脑筋的假设着几种结局。逝去的一切仿佛都可以演绎成不是故事的故事。
像拼图一般,将那些片段放在合适的位置,用语言使人物充实丰满起来,向深处挖掘人性的善与恶。也许在《老磨坊》这篇散文中,我无意识地走进了人性的巷口。后来有老师评价,《老磨坊》这篇文章是我的初心,用纯洁的语言表达了一段人间的善良和美好。
眼睛是用来发现的。通往心灵、企及灵魂深处的眼睛,将世界看得博大,又将世界缩小成微观。脚步不能到达的地方,文字垒成了一级又一级的梯子,到峰顶,到伸手可以触摸到云端的地方。而那些人间幸福的,不幸的平凡的人,司空见惯的事物和那些细微的变化被眼睛捕捉到,最后都变成我的文字的主角或背景。
一个声音在优柔地低唱:女人如花,花如梦。每个女人都有梦,但并不是每个女人的命运都如花朵一般美丽。在北京,我曾经两次到鲁迅博物馆参观。当我第二次独自一人在巨大的展柜前停留,眼神在那些老照片和老物件中穿行时,我终于找到朱安的照片。《等风吹来》的构思在脑中勾勒出雏形。我被她牵引着来到鲁迅故居,坐在四合院南窗的水泥台阶上,那个女人忙碌却寂寥的身影就在我的眼前晃动。两棵丁香树、窗台上的石榴花,院外的枣树,还有那些忙不完的家务,我似乎也看到了我的姥姥,那个同被裹了小脚的旧时的女人,那个未曾和姥爷见面便嫁过来的女人。她拍打晾晒被子的动作,缝补衣服的神态,那被风鼓起的肥大的裤管,风中凌乱的头发的想象,源于对姥姥那一辈人的观察。
时光带走了我们的亲人,他们终将在我们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但他们都积淀在我的心里,结晶成闪亮的文字。
那些文字不知不觉中走入我的灵魂深处。曾经干瘪青涩、散淡的文章,也渐渐变得温热。那些曾经的阅读和书写已经不再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不再是花前月下的吟哦,不再是孤单寂寞时的冥想,不再是伤心忧愁时的眼泪。它有形,又无形;它有声,又无声;它看得见,却摸不到;它流淌进我的血液,浸透到我的形骸之中。
从未想到,大学毕业后,我会走入一个叫做警营的地方。透过派出所这个窗口,让我看到,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些人,在救治疾苦。闪耀的警灯点亮漆黑的夜空,路灯下是巡逻的身影;节日的焰火在升腾,在欢呼的人群背后,是他们紧张而警惕的眼神。他们用血肉之躯阻挡危难,承受流血,承受牺牲……
而我,一名女警,能为这个警营,为这群人做些什么?唯有书写。多年阅读的积累,多年在警营中的耳濡目染,多年的感动,让我对这身警服凝结了无限的热爱和敬仰。于是,有一天,一篇散文《那一抹深蓝》从我的心底油然而生,“那一抹深蓝,在阳光下辉映着警察这个特有职业的庄严与正义;那一抹深蓝,在潮来潮去的人海中,凝聚着无数期待与嘱托的目光,拥有了它,生命中就承载了与众不同的光荣与梦想。”《那一抹深蓝》,与其说是对职业的爱戴,倒不如说是对穿着警服的那群人的敬重。
从《那一抹深蓝》开始,我为自己的写作找到了新的出口。在散文《一粒种子的梦想》中,我触摸到了普通民警的心声:“他们把一件件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办,我大概了解到他们的家事。有小生命诞生了,来申报出生;家里办了丧事,来注销户口;娶媳妇了,嫁姑娘了,买新房了,孩子考上大学了,毕业了,参加工作了……”那是从未有过的充实,我为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为他们的家族,完成了一件件大事。我在散文《前进或转身的绚丽》中写道:“坐在电话机旁,听着各种诉说,常想,老百姓轻易不会拿起投诉电话,除非你不把他们的求助挂在心上,除非你把他们的大事当成了小事。打给我的电话,也许是他们在最无助时的信赖和‘试试看’的侥幸了?其实常常也不是,我还是在电话的这端,收到了很多信任,我甚至看到他们微笑的眼神了。”
“文以载道,扬善惩恶”,我深深体会到,这是文艺工作者的使命,也是文艺化人的力量。站在不同的角度、高度去写意人生,用悲悯的视角弘扬警营的正能量,挖掘人性的深度,用作品温暖人,鼓舞人,启迪人,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思考的问题。从《那一抹深蓝》到《老磨坊》,从《等风吹来》到《心中有座百草园》,我把对警营的热爱一点一滴地浸透到字里行间,书写警营不为人知的故事,歌颂人间温暖的真情,让那些文字化为春风,吹绿原野,吹开花朵。
对于众多的警营作家,我是幸运的。2014年的秋季,我走进了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鲁迅文学院,经历了一场文学的洗礼。随后的两年间,发表了作品30余篇,还获得了几次奖项。全国公安文联领导的热心培养和扶持更增加了我写作的信心和决心。2016年末,我与七名公安散文家的作品结集出版。这是我第一本散文集,也是我写作的另一个起点。
警服的蓝辉映着这片蓝色的草地,内心不断涌起春天般的温暖。
在灯下敲打那些文字时,始终被那些路途上的故事感动着。
打开一扇门,让警营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做一个行者,又将投身于新的孤独却不寂寞的旅程。情愿做一只在文学路上爬行的蜗牛,背着重重的壳,一字一句地向着我朝思暮想的绿荫前进。不为自己,而是为了一群人,为了园丁们守护的这片百花园。(韩秀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