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位于吉林省的松花江平原。祖辈从山东闯关东时,这儿还是一派“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景象。我没有目睹过那令人神往的境界,但故乡的草甸子却给我留下许多美好的童年记忆。
东北人俗称的草甸子就是草原。暮春的一场透雨过后,青草从枯萎的干草下探出头来,一夜间满眼的嫩绿完全遮住了凋零的枯黄。草甸子睡醒了,草儿长出来了,虫儿爬出来了,成群的候鸟飞回了它们的栖息地,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又迎来了孩子们的天堂。先迎来的是那些花花绿绿的鸟儿。那种背部灰绿腹部鹅黄的我们叫它“黄豆瓣儿”;全身浅灰下颏血红的叫“红颏儿”;翠绿而体型小如柳树叶子的干脆就叫它“柳叶子”……草甸子旁的农田开始耕作时,犁开的新土里翻出了蛹和幼虫。各种鸟儿跟在犁后觅食,时而落地,时而飞起,上下翻飞,真是名符其实的欢呼雀跃。
夏天来了,草甸子更加绚丽多姿。丰沛的雨水在草甸子低洼处积成一些大大小小的季节湖,我们叫它水泡子。阳光照射下,水泡子碎波闪亮,远远望去,像是绿绒绒的地毯上镶嵌着一颗颗硕大的钻石。小水泡子是硬底,茂密的杂草盖住了水底的泥土,水深不没人,清澈见底。晴天的午后,太阳把水晒得热乎乎的,洗澡的好时候到了。我们七八个小伙伴蹦蹦跳跳地奔向草甸子。没膝的蒿草间惊起了无数的蚂蚱乱窜乱跳,偶尔有鹌鹑在脚下扑棱棱飞去,吓得一个趔趄停住脚步,定定神儿后又加快了速度。跑到岸边三下两下脱去衣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先是比憋气,看谁在水里憋得时间长。比着比着就有人耍起心眼儿,趁别人在水底时偷偷钻出水面换口气。小伎俩终究会被识破,诚信可是个原则问题,于是便争吵,进而打起水仗。技巧娴熟者如乌龙搅水,撩起的水柱接连不断,打得人喘不过气来。招架不住者只好落荒而逃。
玩累了,大伙儿又凑在一起晒太阳。找一片松软的草,最好是螺丝菜的叶子,它会散发出一股新鲜黄瓜的味道,仰面躺在“黄瓜香”上,呼吸着沁人心脾的馨香。捋一把青草盖在脸上,透过缝隙望着湛蓝的天空,如雪的白云。常有百灵鸟在天空越飞越高,直插云端,像似停在那里不动,永不疲倦地婉转啼鸣。草丛里响起一片蝈蝈的叫声和不知名的虫鸣,像一首嘈杂却有节奏的乐曲,渐渐地把人送入了梦境。突然一阵轰隆隆的雷声,脸上已落了凉嗖嗖的雨点儿。
晴天丽日下,一片雨云飘然而至,雨点哗啦啦砸下来,砸在水面上又溅起一层水珠,晶莹闪烁,像无数颗跳动的珍珠。雨来得快走得也快,转眼就停了。天空惊现一道炫目的彩虹。听外婆说那是天女手中挥舞的彩带。我想人间确实没有这么美好的东西,什么也比不上她那么鲜艳、明丽、洁净。我们指着她争论有多高多长,看着她越来越淡,随风而去,无影无踪。不知不觉间已夕阳西下,西北天空出现了大片彩霞,我们叫它“火烧云”。我们草甸子的“火烧云”是那种粉红色、柔嫩、透明、水灵灵的,可遇而不可求,若是颜色再重一点儿就浓了、暗了、老了,再轻一点儿就淡了、素了。我曾见过西北、西南和华南的彩霞,哪儿都比不上草甸子上“火烧云”那么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