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樟树港里买辣椒
樟树镇,位于湘江东岸的一个小港边上,因植有十人合围的古樟而得名,但人们习惯称樟树港.镇上人口约四千,小镇虽小,历史却很悠久.三国时吴国大将程普即在此建尉城,高僧“八指头陀”曾在此地的法华寺出家,左宗棠入仕前曾在此处隐居,更有甚者,尧之二女娥皇女英嫁舜后不久,闻舜南巡死于湖南(旧传舜死于广西有待商榷),“千里寻夫至樟树港湘江边哭悼亡夫,双双投江而死!因泪染竹成斑,方有斑竹、湘妃竹之说”,由上述可知樟树港在湖湘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与它同名的是江西省的樟树镇,那可是江南的中药药都,也是大名赫赫。不过湘阴的樟树镇过去的辉煌暂且不说,姑且说说现在的特色之处:一是它西南方的那条土路,二是它出产的辣椒。
却说那土路可是一条无名之路,从镇南侧湘江河边自然向西南方蜿蜒而去,至山中乃至乡下十余公里,一路上树隙间偶见村舍,竹林里或闻鸟鸣,林荫蔽天,清风徐来,加上几只红蜻蜒白蝴蝶飞来舞去,让人神清、兴雅。又,千百年来山区子民均行此路来镇里赶集,将路踩得磁实,光洁而平坦,大雨倾盆也不会有泥浆,清爽宜人。世间的路很多,柏油的、水泥的、石板的,走起来却都不如它自在;还有泥泞的、坎坷的,走起来就更不如它舒服。究其不同,这些路都是人修出来的,而它是因为“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是自然形成的!人们穿行于溪畔林间无数偶然的叠加之后才有了它。难怪不少文人雅士来樟树镇,都喜欢去那条路上漫步,走走停停,十分惬意,这便是所谓的亲近自然吧。若干年后说起樟树港,定会忆起这条自然形成的特色土路。
我故乡就在樟树港的对面,高中学业是在樟树镇的湘阴三中完成的。今日方知,湘阴三中即由原来名震佛教界的法华寺拆建而成,如是说来,我是坐在佛堂学了两年的,可竟未得半点灵光,亦未增些许悟性,更未开启智慧之门,连小乘之境尚未得入,可见天资鲁钝,与佛无缘呀。那时常需花八分钱渡过湘江去樟树镇上课,麻石砌成的街道,木板墙的房子,是水乡小镇常见的构成,如果加上坐在店门口悠闲吸着劣质烟草的老汉或者织着毛衣的大妈,那就是洞庭湖畔小镇标志性的景观了。
按照惯例,家乡一入秋,家家户户都是要“做辣椒”的,所谓做辣椒,就是将辣椒剔去有虫的部分,洗净,放在脚盆子里,然后用铁锹斩碎灌进瓦坛里,加上盐,置放一段日子后舀出来吃,称为“坛子辣椒”。尽管我家一年也要在好几块地里种上辣椒,可出产的辣椒仅供平日里做菜,要做坛子辣椒,母亲还得渡河涉水去樟树港买上几十斤,并且年年如此。
如是说来,我也是吃着樟树港的辣椒长大的。那时樟树港的辣椒意外的便宜,价格最低时每斤仅两分五厘钱。辣椒终究不能当饭吃,穷苦之家,时常将一斤辣椒换一斤南瓜,用以裹腹。这辣椒其时见得多了,也吃得多了,觉得除了味道脆爽些外,与家里种的辣椒相比倒也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邻家的石叔闹了点逸事:石叔性直率,喜食辣椒。端午后,樟树港亲戚送来好几斤刚上市的辣椒,石叔如获至宝,炒上一海碗,吃得面若关公,两眼放光。不想放下碗筷不久,忽然肚疼难忍,竟至于满地打滚,尘土掩面,吓得妻儿大哭,邻里大惊,忙张罗送医院。然稍顷却无事了,爬起来拍拍肚皮还云感觉良好,村里人听说后也是哭笑不得。
离家三十多年,直至今年才第一次在老家过端午。按乡俗端午必食辣椒,也才知辣椒行情早已鸟枪换了大炮,刚上市的樟树港辣椒每斤卖到两百六十元,让人觉得意外的贵;即便是到了农历五月底,也尚需三十五元一斤。
就如今物价节节攀高之际,每斤猪肉也不过十几块,但辣椒居然卖到两百多元,这真是匪夷所思了。可这是不争的事实,长沙的、湘潭的、株洲的、岳阳的食客趋之若鹜,而且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农家的菜园采摘,只差没将辣椒树连根拔起抱回家了,大家乐此不疲,购买这没有商标,也没有品牌的“樟树港辣椒”。
物有所值,我想这才是它的魅力之所在。湘菜以咸辣为主,人们对辣椒的青睐与追捧,何尝不有一种文化的内涵在里头呢?何况樟树港的辣椒,其皮皱,其肉质脆,其味道香,刚上市的樟树港辣椒若炒南瓜花,其味道肯怕只有天上才有。再何况平常的事物一经时代的潮风发酵,立刻变得非凡,这样的事例我们见得还少吗?人们将其视为珍馐也不无道理。
现在回忆起来,樟树港种植辣椒的种种情形确实与众不同。细数辣椒之产地,也就镇附近的樟树、亲爱、友义等几个村,远处产的辣椒便不是“嫡”出的了,已非正宗了,须知大美希缺,求之即难。而此处种辣椒的历史,少说也有几百年,其种植经验之丰富,种子选择之精当早已不是其它地方可比的了;在三中求学时,曾去过附近同学家,其家里的辣椒园面积可达几亩,绿油油的一大片,即在当时,辣椒已不仅自供,而是作为产品供给市场了,按如今说法就是产业化。此地辣椒,其树矮,高不过一尺,然辣椒如小棒棰悬于树周遭,齐刷刷椒尖着地,密密匝匝,油黑发亮,让人叹为观止;还有尤为关键的一点,此处土质属红黄壤,疏松肥沃,富含磷钾,且物候温润,不旱不涝,正适合其生长。这正应了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的道理。
辣椒虽小,但与湖南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正因为小,才更容易见证世界的变迁和时代的更替;小小的辣椒,唱的可是湖湘食文化的主角,承载的是湖湘食文化的精髓。
二、坛坛罐罐说铜官
写上这个小标题,决非有贬低铜官之意,恰好相反,铜官作为中国五大陶都之一,这坛坛罐罐可是了不得!曾经有多达三百六十余种陶瓷产品销往祖国各地,还远销二十六个国家和地区。如果站在湘江西岸的靖港镇往铜官镇这边一望,那可是一派亮丽辉煌!金色的、湖蓝的、翠绿的琉璃瓦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有瑞气袅袅,祥云欲生。又铜官镇依山而建,那琉璃瓦屋顶就高低错落,参差巍峨,竟至于有点皇家气派了。
与铜官的缘份,皆因二姨妈一家住铜官,小时候常去她家做客,每年总有几次,从湘阴的铁角咀码头上船,在轮机嗵嗵不息的响声中,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如果说怀化是火车拖来的城市,那么铜官就是用泥捏出来的小镇。这泥捏的各种生活用具经火焙烧便成了瓦器,也就是专业术语中的陶瓷。从铜官的轮船码头拾级而上,目力所及,铜官的房屋街道处处有一层光泽,均是陶瓷品具所致。栏杆是陶的,累建的护坡和陡堪,都是用报废的大瓦缸层层叠叠码起来的,居住人家的院落里,总有几只大瓦缸蹲在地上,像巨兽伏地,也不知作何用途;就连菜园的栅栏,也全是用一些坛坛罐罐,报废的碗儿碟儿垒起来的,绿叶从这些陶片瓦块中伸出来,让人生出些思古的幽情。及至走进居民家中,盛水的缸、装茶的壶、储油的罐,统统用的是陶器,甚至有坐墩(类似于凳)也是陶制的,夏日清凉至极,只是笨重难搬。
陶瓷器具,解决的可是居家生活中的诸种烦恼事儿,映照的是一种实用文化,几千年来莫不如此,它无一不渗透到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湖湘各地用的陶瓷器具多为铜官所产,可见铜官陶瓷与我们的生活是何等相关,它形成的文明同时也是中国陶瓷文化的一个重要分支。只是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和搪瓷器具、铝制器具、不锈钢器具等的如火如荼的兴起,陶瓷器具才作为一位老迈的朋友,悄悄离开了我们生活的某些角落。
在铜官,还见得多的是装运陶泥的独轮车,它们在主人的推动下满街吱吱呀呀的响,响到近在咫尺却听不清别人讲话。一车竟然能载五、六百斤陶泥,而推车的汉子通常是头戴草帽,脚蹬草鞋,弓着背,身子前倾,两手紧攥着独轮车的把手步履蹒跚地朝前迈,独轮车在麻石路面上滚动起来颤巍巍,晃悠悠,常让人捏一把汗。毛巾则围在汉子脖子上,随时准备取下来擦汗。汉子们那个汗啊,竟将上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有的嫌热,干脆就赤膊推着车了,露出紫铜色的脊梁和结实的肌肉,这可是铜官一道独特的风景。铜官的汉子吃得苦是出了名的,干起革命来风风火火也是出了名的。
小小的铜官却出了一位伟人,中共最早的党员之一,工人运动的领袖,可惜英年早殳,他便是郭亮,让铜官人自豪的青年才俊。说到铜官,他是永远不能绕过的话题。至今流传甚广的故事“郭亮带兵抓郭亮”,是真正的红色传奇,也是湖南有名的花鼓戏。戏里说,一九二五年春,奉毛泽东的指示,郭亮回铜官铺开农运。一日郭亮正在田间和农民交谈,有四个过路人拐过来问路,道是去文家坝买猪,又问郭亮家在哪?如何走?机敏的郭亮看出这四人不像善类,肯定是来抓自已的,想脱身又不是时候,于是灵机一动,来个毛遂自荐,说他姓周,和郭亮毗邻,可以顺便带他们去找郭亮。 郭亮带着这四人来到自家门前,已见二嫂和母亲站在门口,于是老远就喊道:“二嫂,郭亮在家么?有人找哩!”边问边指了指身边的人。这二嫂也是一个风吹眉毛动,脑子挺活溜的人,立马回答:“在后山呢,你去叫一声吧。”又将四人迎进家门,倒茶让座,以礼相待。郭亮则趁机赶到后山,扯开嗓子朝家里喊:“二嫂,郭亮就回来了,要客人稍坐会儿。”然后脚底生风,一晃不见了踪影。而那四人,后来证实果然是国民党的爪牙。
此后不久,由上述故事衍生的顺口溜“郭亮带兵抓郭亮,买猪的人就是猪”就在铜官的大街小巷流传起来。
郭亮对于社稷江山的份量,仅凭一九二一年就由毛泽东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便可知一二,中共五大时,他即为中央候补委员,又先后出任湖南省委书记和湖北省委书记。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九日郭亮在长沙从容就义,国民党反动派还将其头颅割下示众三天,鲁迅得知此事后,愤慨异常,挥笔写道: “革命被头挂退的事是很少的。”而我二姨妈住的房子,门口原来也曾挂过共产党员的头颅,小时姨妈跟我说起这些,让我心灵震颤,惊恐不已。由此可见,铜官这个最早被革命星星之火点燃的小镇,为共和国的建立作出了多么大的贡献和牺牲。
铜官,承载着一部厚重的历史,它的沧桑感,是陶器酿制出来的。
三、靖港的轮回
同属望城县,早些年若论规模,靖港是无法与铜官相比的。但若论近代,铜官却望尘莫及了。靖港,这个紧靠湘江的镇子,有过曾经怎样的繁华,怎样的衰微,经过几十年的沉寂之后,现在又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了。历史,就是这样以它的方式,让靖港经历了一次喧闹、寂静再喧闹的轮回。
靖港与铜官一西一东隔江相望。如果我乘车去铜官二姨妈家,总与靖港擦肩而过,但却从未走进过。一因行旅匆匆,二因一个不愉快的插曲:应是八二年夏,趁大学放暑假之机,我去铜官看望二姨妈。车到靖港边我离座下车,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胸前的口袋,因为口袋里装着四十元钱,不想这一瞬间竟被有心人记住了。车里人少,我走到车门口竟然分外的拥挤,立马感觉不对,再摸了一下胸前的口袋,钱已不翼而飞!这下我急了,钱丢了不但走不成亲戚,连回家的路费也没了!扫视身边的几个人,只有一个戴学生帽的家伙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并且连忙转过头去。情急之下,我对他大声吼道:把我的钱拿出来!也许是做贼心虚,他一边低声说“我没拿”,一边将手悄悄地往身后藏。此时乘客起哄了,高叫到“抓他打罗!”“揍死他!”我也更加胆大了,将右手伸到他前面,喝道:拿出来!他只好将钱放在我手上,瞬间一个箭步弹下车,三拐两拐消失在街口。初识靖港,竟有如此经历,其形象于我心中自然大打折扣。
其实,有关靖港的种种传说从小就耳熟能详。听乡下的老人说古时的靖港蛮有意思的。有首在民间流传甚广的《十八扯》,就说到了靖港:“我在安化摘过茶,我在靖港贩过麻(苎麻)”“我在长沙卖过糖,我在杨泗庙里烧过香”(杨泗庙就在靖港镇里面)。还有的民间学究考证称,所谓八百里洞庭,就是从靖港算起的。可见靖港也是地理上的一个临界点,也是时下所说的节点。而在铜官陶瓷公司做供销工作的姨父倒给我讲过关于靖港布鞋的故事:一个靖港镇的干部去上海公干,见很多人都在排队买布鞋,于是也加入其中,耐着性子等了几个小时终于买回几双,由于时间紧迫,也没细看。及至回家打开包装,才发现竟然是自已镇里生产的!原来他以为在上海买回来的一定是时髦货。这个故事流传甚广,我在不同场合多次听到,可见靖港布鞋美名远播。靖港布鞋造型质朴,穿着舒适,又坚固耐用,是不少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的最爱。
千年古镇靖港,属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故名思义,是一港口,相传是为纪念唐朝镇守长沙的大将军李靖而命名,可见十分的有来头。靖港去长沙约25公里,素有“小汉口”之称。史载靖港曾为湖南四大米市之一,又是省内淮盐主要经销口岸之一;清末至上世纪初,仅经由靖港往返于沩水、湘江的宁乡“乌舡”船就达三千余艘,停泊于港内的乌舡竟达千余艘。清风徐徐,帆影绰绰,“稻米、蛋禽、茶叶、淮盐、绸布、棕麻等均经此处转运”,上至长沙、湘潭、下到湘阴、岳阳、武汉、西到安乡、益阳、常德,其时商贾云集,店铺如林,有民谣云“船到靖港口,顺风也不走”就是最好的注脚。“即使到了国民党统治的中期,靖港与洪江、津市同为湖南三大名镇。”
如果以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来形容铜官和靖港的关系,那是再恰当不过了,五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正是铜官的鼎盛时期,而靖港却悄然衰落,无人问津了。它就像一件挂在土墙上的蓑衣,人们时常见到,但少关注。
一九五七年沩水改道,入湘江口由靖港改为新康,这无异于将靖港的经济生命线挪走了;八十年代起公路运输的迅速崛起,陆运超过水运,方便快捷战胜了价格低廉,因此两大巨变,红火的靖港犹如一盏慢慢黯淡的油灯,仅有余辉在摇曳。
可是如今,靖港时来运转,千年古镇焕发了青春。经过几年的精心打造,靖港完全成了韵味十足的文化古镇,所有的建筑,清一色的白墙青瓦,飞拱斗檐,远远的望去,古色古香,灵巧飞动,黑白分明得耀眼,模样秀丽得惊人,其雅致,其清朗,其洁净,宛如一世外桃源。
如果说铜官镇因为郭亮而名声大震,那么靖港则借了曾国藩的光。
一八五四年四月二十八日,曾国藩亲率湘勇一千、战船四十直赴靖港,必欲夺之而后快。结果遭到石祥祯所率太平军的伏击,水陆两师被打得大败,本来曾氏在岳阳、宁乡与太平军对垒失利连吃了两个败仗,屡败屡战,心中窝火不说,已觉颜面扫地,此次靖港一役又遭败绩,不觉急火攻心,一头栽进湘江,欲一死了之,幕僚章寿麟急急将其救起,狼狈逃回长沙。有趣的是,古镇还在芦江边上为这位“曾妖头(太平军语)”立了座“败将台”,还有倾斜将沉的战舰,不惜重金还原这段历史。
靖港的诸多故事,历史事件,尤其是民间文化,对周边地域的浸润和幅射,至今甚大。无论是人文景观、还是历史渊源,靖港都可以说是湖湘文化的一个缩影。
四、 走平口,吃鳜鱼
平口,我与它只有一面之交,却印象殊深,不可忘怀。平口的独特在哪里呢,一是小镇居然铁路、公路、水路样样通,只差一个飞机场了;二是平口隐处深山,却富水产,盛产各种鱼类。
平口不平,这是当地的一句俗语,也就是说平口多山。但如果你站在钟鼓山上远远望去,平口就如一颗美丽的珍珠,坠落在雪峰山脉。它处在伸入柘溪水库的“半岛”上,东西北三面环水,惟有南面,才是黛色山峦。依山傍水,让平口得天独厚。这时,你可以看到火车冒着浓浓白烟吭咚吭咚在郁郁葱葱的山峡里穿行,一幅静中有动的山水画。火车在平口车站喘口气儿,又哐咚哐咚地往贵州方向的大山深处走了;近处的盘山公路上,客车、货车却象小甲虫一样在爬行,目的地就是平口;水库里的渡船、渔船,还有运货的小船,若只只轻巧的水禽,游弋不止,在码头进进出出,一派繁忙的景象。平口,竟得铁路、公路、水路运输之三大便利,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在湖南非县府所在地的小镇中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难怪坪口虽处大山深处,却也物阜民丰,山民安居乐业,自从一派风物清嘉之景象。
下得山来,你可以去逛街,这时你就会发现,这个安化县的山区小镇,竟是清爽宜人。平整的水泥街道四处通达,这在小镇这个层次上来说已属不易了。医院、学校、邮局、商店,什么都像模像样,虽然规模不大,但整洁,秀丽,实用;就连街道两边的玉兰树、还有阅报亭,也照大城市里的葫芦画瓢,差不多的。
前面就是贸易集市,嗬,真热闹。且不说清一色本地出产的活蹦乱跳的鲤鱼草鱼鳙鱼链鱼,背脊青黑蒲扇一样的土鲫鱼,长如大炮弹的竹笋, 清甜爽口黄灿灿的柑桔, 鲜嫩碧绿水灵的蔬菜,叫不出名字的或白或黑或大或小的各种蘑菇、木耳,散发浓重乡土气息黑不溜湫但让你齿颊留香的茶叶,单就这小鳜鱼也足让你津津乐道了。
小鳜鱼不是什么特有的品种,只是鳜鱼尚未长大时的俗称,平口人也真有创新意识,从大山中鼓捣出颇具竞争力的水产品来。据我所知,平口的小鳜鱼已成气候,并且是当地真正具有幅射力的特产。亲戚朋友到平口来走访,东家往往要打发几条小鳜鱼的,用塑料袋子装着,当宝贝一样的提着,连同柘溪的水一同盛着,提回家都是活的。“猪吃叫,鱼吃跳”,就是这个道理。至于新化、溆浦、冷水江甚至更远一些地方的勤快人例于邵阳的,赶上大半天的路,风尘仆仆而来,有的还带着车,为的也就是这个小鳜鱼,他们要多买点回去分赠亲友。这些活鳜鱼出自柘溪水库,说是绿色食品真的不夸张,它们是吃鱼的鱼,颇难于饲养和侍候,不是哪里可以随便买到的。
话说我们随便挑了一家饭店,首先点的菜的就是小鳜鱼。不一会,热腾腾的小鳜鱼便端上了桌,这鳜鱼真还小,长不过五寸,重不过三两,大小一样,好象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这店家看来也有点艺术修养,让小鳜鱼的头个个朝着碟子的中心,尾巴均搁在碟沿,看上去就象一朵鱼做的花。鳜鱼上面拌有剁碎了的小米椒,酸的那种,看样子是从坛子里浸泡过的。夹点鱼入口,那种鲜味裹挟着辣劲直冲头顶,让人有点晕眩。好家伙,你还没有伸第二次筷子,脸颊上居然爆出了汗,你的脖子已经通红,青筋也鼓了起来,看那滑稽的样子想和谁吵架。可是流汗归流汗,滑稽归滑稽,你的筷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盛鱼的碟子里伸,要不就干脆挟上一条整鱼毫不客气地拖进自已的碗里,好象谁会跟你抢鱼吃似的,皆因那种鲜味让你忘了客气,也忘了斯文。让你放不下的是鲜味,让你撇不开的是辣味!若是你再啜上一口当地产的米酒,叭叽一声张开嘴,呵呵地呼出辣气,你就飘飘欲仙了,晕晕乎乎了,说不出的痛快。
痛快归痛快,所谓乐极生悲的事,吃鱼时也会发生。朋友蒯君,性平和,多讲礼义斯文,人称“蒯长老”的,没想此次吃鳜鱼时遭遇了尴尬。那日有十余人在座,气氛热烈,情绪高涨,大家正频频举杯之际,忽见蒯长老用手捂住脖子作痛苦状,我一见这阵势知其鱼刺卡了喉咙,不由一惊,忙请其离座至餐厅后院,又吩咐厨师调了稀醋灌将下去,折腾半天,终将那该死的鱼刺咳了出来,还流了几滴血,好在有惊无险。鳜鱼少刺,不该有煞风景之虞,未想蒯君见得美味忘了危险。也许,基于这吃鱼,会给我们增添一种认识。
本来,按照长沙人吃鲜鱼的作派,是不放或少放辣椒的,为的是保持鲜鱼的原汁原味,可湘中子民,种辣椒不多,吃辣椒却成瘾,有道是菜里不放辣椒,厨师就不知如何做菜了。与之对应的民风,则火爆剽悍,三句话不对劲,可能动之以老拳,然则重义气,讲交情,够朋友。
吃过喝过之后呢,你也会和其他客人一样,急匆匆赶到集市,买上几条,当然是连水一起装进塑料袋,顺便捎点小米椒,也就急急的打道回府,十有八九是想教老婆如何加工小鳜鱼,牛皮会吹得呼呼响,再就是和家人一同重复你刚才吃鱼的过程。
平口,总会让你记住点什么。
五、青山不老,但愿绿水长流
洞庭湖中的有一座孤岛,“旧时于白波奔腾之中远望此岛皆青,故名青山”,这青山行政区划中属青潭乡。青潭乡隶属湘阴,是从下辖的青山、芦林潭两岛中各起一字而成。多年前县政府即规划在青山“移民建镇”,然至今仍为一乡,“建镇”仍在进行时,是个“半成品”,是故我称之为“半个镇”。
今年盛夏,正值洞庭湖烟波浩渺,水深浪阔,从湘阴县城乘船三小时,我来到了青山。
青潭乡人不足两千,面积约六平方公里,是个袖珍乡,青山是其主体,乡政府、派出所均驻于此。沙丘泛白,树林青翠,稻浪金黄,可谓布局有序,条理分明。水泥路宽敞平坦通往各村,道路两侧农舍整齐划一,彼此衔接,不看门牌号码,真分不清张家李家。村民扶犁而食,凿井而饮,活得自由自在。
青山虽小,然传说和古迹多多,稀奇怪异,有写不完的故事。时过晌午,又无车楫,一上路我就直奔神秘诡谲的长寿古树。长寿树位于中山村,主人是国民党中将黄鹤,也即“中山陵”哭陵的发起者之一,此树就生长在他家的西侧。仰视之,这长寿树高不过四米,树叶椭圆密集,阳光都很少漏下;俯视之,树干似橘,绿色有皱;平视之,树冠如华盖,绿荫匝地。
乍看很平常,然其有五怪:
一是不知从何而来,黄鹤小时候就有此树,大风吹来乎?天外飞来乎?饱读诗书的黄鹤亦不知所以。
二是不开花,不结果,前不见其“父母”,后不见其“子孙”,青山岛上仅此独木一株。
三是树冠落叶东边、西边轮着来,东边落叶西边的肯定不落,且青葱如常,及至东边的树叶落光后爆出新芽时西边的才开始落,风水轮流转。立于树旁,我注意到西边的树叶寥寥而东边的仍然深绿,大为不解。
四是谁伤及它必罹祸患。日寇攻进青山,一日本军官曾抽刀砍断一根树枝,不几日即暴病而亡。一九九七年黄老将军在离古树不足三米的地方为双亲修墓,民工不小心伤及树根,发现树根里流出的是如殷红血浆一样的液体,数日后民工亦大病一场。
五是它究竟是何种属,姓甚名谁,至今未知。北京大学生物学博士,国家林业部专家曾先后专程考察,取样检测,分析标本,至今未弄出个子丑未酉。上述内容均是记载于立于一侧的碑刻上,当属官方描述,非为妄谈。这树究竟是哪路神仙,就全凭你去猜测了。
倒是黄鹤老将军活了一百零六岁,一八九七年出生,二00三年方去世,这真真印证了长寿树保佑好人长寿的“保护条例”。
流连树下,不觉已落日融金,我顿时慌了手脚,大步流星往传说中的“杨幺头”赶去。水泥路虽平坦笔直,可是路硬伤脚,半小时过去,脚后跟生生发痛。暮色苍茫,依稀可见的“杨幺头”竟似乎越来越远,正心急间,前方一摩托车轰然而至:
“老板,去哪,要我送你一段么?”
我一时真还反应不过来,忙说:
“我去杨幺头,怎么好麻烦你呢?”
“还有三公里路呢,天快黑了,上车吧。”驾车的人边说边将摩托车掉转了头。后来我才知道他姓肖,是湖洲管理局的,再后来我一定要给他车费,他坚持不受。
到了杨幺头,天暗得仅余微光,匆忙中穿过芦苇丛,又穿过杨幺庙,就见庙南侧山包上立着雕塑“杨幺头”。这做雕塑的人真有意思,说“杨幺头”就杨幺头——雕塑只有脑袋,没有身子,身子就用一个水泥墩代替了。这杨幺翘首西望,头巾飘拂,怒目圆睁,大嘴朝天狂呼,大有气吞山河之势。雕塑很好地把握了杨幺的个性,这从传说中就可以佐证:杨幺统义军数十万,屡败朝廷军队,后被岳飞赶至湖边一个荒凉险恶之地,一问部下才知此处叫畎口,他一听大叫一声:完了,杨(羊)不敌(犬)!便毅然割下自已的头颅,要部下抛入洞庭湖中,后来,他的头飘到了青山……可见,杨幺之于青山,也是一种寻觅,一种归宿。
其实,杨幺是兵败被杀的。湖乡人为了纪念他,才编了个气冲霄汉的故事。不过,杨幺发明的车轮船,曾大败南宋水军,亦对人类文明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据记载杨幺车船之两侧、船尾均装有桨轮。桨轮的数目最少四个,最多的有三十二个,每个桨轮上装有八个叶片。桨轮连转轴,轴上装踏板,轴转轮也转,“以轮激水,其行如飞。”岳飞缴获后依法炮制,在后续战事中屡战屡胜,车轮船遂成为宋水军利器。直到一五四三年,欧洲才出现类似于杨幺的车船,但比杨幺车船晚了四百多年。鸦片战争中,清军就用车轮船反击过英军炮舰,英国侵略军还以为是中国人看见其明轮战舰后仿制的,哪知一千多年前中国人就已用于战争了。看来,人类文明的历史,也不全是圣贤达人创造的。赌徒掷骰子,由此诞生了当代重要的数学学科概率论,“草莽”英雄杨幺,在反抗朝庭的战斗中竟发明了车轮船。历史,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
回到位于青山岛南端的旅馆,仰卧多时,睡意却迟迟不来。在老肖送我回旅馆的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给我说了青山的往昔:日寇占领青山时,曾闯入他祖父家,用刺刀活活挑死了他仅六个月的叔父!而上午我在参观“青山惨案”祭亭时,就得知日本侵略军杀害了无辜百姓五百二十四人,国民党官兵三百余人,史称“青山惨案”。难怪祭亭边一个日本兵跪着的麻石雕塑被人翻倒在地,趴在地上作“狗吃屎”状。
想到我睡的这张床的地上曾经摆着血淋淋的尸体,我土我民,竟遭如此蹂躏,不禁浑身不适,辗转难眠。
一九四一年九月十八日凌晨五时许,号平野支队的日军五百多人,在舰艇、汽船的掩护下偷袭青山,上岛后见人就杀,用机枪扫,用刺刀捅,用毒气熏,手段惨绝人寰。国民党守军营长刘儒卿被俘后被钉在门板上扒皮并开膛破肚,村民徐敬华一家竟被杀五口,村民张顺政被杀八位亲人,村民肖胜文全家除他之外均遭杀害,持刀欲报此血海深仇,结果被抓绑于树上剥皮剖肚,遭灭门。还有的妇女遭强暴后被木棍捅进下身致死!
历史悠久的青山,远在五千五百多年前新石器晚期就有先人居住,出土的石斧,石凿、石饼、陶器等足已证明其灿烂与辉煌,青山的子民几千年来从不招惹是非,岛外来人均敬若上宾,自享一方安乐与太平,没想到五千多年后竟遭越海而来的外寇如此屠戳!
夜已深,我沿主马路前行,来到青山岛最南端的码头,轻风阵阵,月光如水,洲畔芦苇荡簌簌有声。清光下西望洞庭湖,果然浩渺迷蒙,远处有几点灯火在闪烁;一望无际的激流朝我奔涌而来,掠过水下障碍物卷起巨大的漩涡,发出“唧唧”的声响,平生第一次我感受到“月涌大江流”的磅礴气势。这青山,能从激流中生成且如磐石般坚守,也是一种奇迹了。千年的守望,千年的等待,也许只为了那一瞬间的慧眼眷顾与契机来临!弥久奇闻,旷世磨难,也许只是为了积蓄力量而作惊天爆发!
东岸营田镇一侧的挖沙船,作业的响声轰轰传来,不绝于耳。这青山本来就是沙石於积起来的,尤其是它的表土之下,全是河沙和卵石。就是说,整个青山岛下全是无尽的宝藏,将能为湘阴乃至湖南的工程建设筑成良好的基础,创造巨大的效益;而风力发电项目落户青山,无疑为这艘不沉的航母装上巨大的动力。青山的奉献,将会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时光的洗涮,时代的打磨,将使青山亮出灿灿光华。
青山海拔仅五十米,在山区连一个土丘都算不上,但山不在高,有仙侧名。它神秘毓秀,扼守着湘北的咽喉,也是洞庭湖的中流砥柱。青山的存在,早已超越了它本身的意义。
青山不老,但愿绿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