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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省大丰市人民法院法官潘峰的故事

2013-11-19 09:16:20 http://www.chinapeace.org.cn/ 来源:人民法院报 

    已是十一月深秋,冷风嗖嗖。我站在他的门口,一股暖暖的味道扑向我:脸上憨厚、祥和,笑纹纵横,身材不高但很敦实,说话满口的方言。与他握手,宽厚的手掌上满是老茧。见到他,是在大丰市三龙镇上的一间民房里,他正用方言跟一个中年妇女说着什么。见我听不懂愣在那儿,他便告诉我,这个妇女来审判点起诉离婚,他们正聊着她的家务事。

    眼前的这个男人叫潘峰,47岁,江苏省大丰市人民法院法官,岁月让他满身泥土味。先来讲讲关于他的两个“不雅”段子,如果他不生气的话。

    盘腿子:老张已经是潘峰今天接待的第7名当事人了,聊着聊着,潘峰便习惯性地把双腿往椅子上一盘,认真地听着老张的倾诉,看着像自家兄弟般大大咧咧的庭长,原本怒气冲冲的老张,实在提不起气来。

    “鸳鸯袜”:“潘庭长,现在时尚起来了,穿袜子都开始穿鸳鸯袜啦?”看着潘峰从裤腿里露出来一黑一蓝的两色袜子,书记员小杨开玩笑说。潘峰低头一看,略带自嘲地笑了起来:“大惊小怪的,你看习惯就顺眼啦……”

    这些“不雅”的印象,为我了解潘峰提供了一个感性的入口。

    “泥腿子”

    潘峰真不是一个善于言辞总结表达自己的人,我费力地一直在试图从我们琐碎的交流里寻找他“泥土味”的渊源。

    言归正传。潘峰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家里一共姊妹6个。在那个年代,潘家是一个太普通的农村家庭。虽然非常艰苦,但潘峰有着许多难以抹去的记忆。每每想起,总能撩拨起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这种感动、感激和感恩,恰似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一生的行程。

    他称自己就是一个“泥腿子”。在那个年代,大人们受了多少难,孩子们并不清楚。与其他农家不同的是,尽管家里贫苦,他的父母却没有像别家一样让孩子过早地干活糊口,而是随他们愿,艰难地供着他们上了学。6个孩子上学的沉重负担让这个原本贫困交加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了。

    潘峰家里有六七亩地,风调雨顺的时候除去生活开销,还能有些余钱,然而每年学校开学,都成了老两口最犯愁的时候,一年辛苦种地攒下的那点钱在6个孩子的学费这个天文数字面前,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于是,无论是农忙还是农闲的时候,老两口都必须找一份副业,多揽些杂活挣钱。

    无论是夏日烈日当空,还是冬天寒风凛冽,只要田里面活忙完了,母亲就要去沟边割草,为的是卖给砖瓦厂供孩子们上学。然而,交学费的时候,总有那么些缺口怎么都补不上。这时,乡里乡亲们总会拿出自家的余粮,接济下潘家的姐弟。“娃娃能读书是好事,别耽误了”,“家里的鸡蛋多,你们拿去给孩子们补补营养……”在潘峰的记忆里,张家大爷、王家婶婶总是这样帮衬着。

    就这样,凭着父母的千辛万苦以及乡亲的帮助与接济,潘家6个孩子都争气地读完了高中或上了大学。其中最有出息的就是潘峰,进了潘家几辈人想都不敢想的法院。知道儿子当了法官,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儿,你是农家娃,莫忘了本啊。”这句话至今还印在潘峰脑子里。

    生长在农村,并且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这是潘峰对农民感情的最朴素的出发点。而真正从理性思考农民利益,应该是潘峰当了法官以后:“农民其实是最最善良的群体,给他们一点点好处,他们就记得清清楚楚。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法律,就是国家。面对这样一个简单善良的逻辑,只要公正良知还在,就不容你对这个职业有哪怕一丝的轻视慢待之意。”

    潘峰讲了个多年前的故事,也是他每天推迟一小时下班的缘由。这是一个天色已黑的冬日,过了6点半,空旷的立案大厅里还坐着一位年近古稀、衣衫破旧的老大爷,门卫正劝他先回家明日再来。外出办案回来的潘峰正好撞见,老大爷拉着潘峰的手急切地说:“我老伴走得早,好不容易把3个儿女都拉扯成人,现在他们有能耐了,像踢皮球一样都不要我了,我没有家回了,我要告状……”潘峰把老大爷迎进了办公室,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大爷,您先别急着起诉,让我来跟孩子们谈谈。”潘峰神色凝重地拿起电话,大爷家的三个子女陆续来到立案庭办公室。“我处理过这么多的家庭矛盾案件,像你们三个这么糊涂的还很少,你们老父马上70了,辛苦了一辈子,你们却相互推诿,数九寒冬,居然忍心让老人流落街头,倘若真的父子对簿公堂,看你们以后在亲友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拒不履行赡养义务,甚至将老父拒之门外,已经是遗弃行为,情节严重的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一番话,重重地敲打在三个子女的心头,他们当场商议好了赡养的计划安排。潘峰仍不放心,把大爷送到了大儿子家安顿好了才离开,几天后又回访看到实情才真正放下心来。

    从这事以后,潘峰每天推迟一小时下班,就是担心有农村或者外地的当事人一旦错过了上班时间,就要多走冤枉路,所以他宁可多等一会。做法官的26年来,潘峰从刘庄法庭到白驹法庭、三龙法庭,再到现在当立案庭长,他办理过多少案件自己都记不起来了,但这些年所办案件没有发回、没有投诉、没有引发上访。因此,他被评为“大丰市劳动模范”、“大丰市党员示范岗”、“全省法院系统先进工作者”。

    迁坟地

    在三龙法庭的辖区内有10多万人口,大多是农民。在这里,潘峰每天打交道的是一些文化水平不高、缺乏法律知识的当事人,是一个个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纠纷。“他们不懂法律法条,如果硬按条款照搬,别说案结事了,能不激化矛盾已经是万幸了。”潘峰说,要把案子断得让当事人心服口服,把农民兄弟容易接受的民俗习惯与当代和谐司法的理念结合,情理法并融,有人情味儿,才称得上是“草根”调解之道。

    大丰历史悠久,礼俗繁多是当地一大特色。这里的民俗习惯纷繁复杂,很多是在长期的社会生活当中形成的,已为当地人内心所确信和遵守。在红白喜事、搬家盖房等方方面面,千百年来留下了很多民俗。作为土生土长的大丰人,潘峰也日积月累地了解了很多,并注重将民俗引入办案。

    每年清明,大丰的农民们都会按照本地习俗方式祭扫祖坟,寄托哀思。那还是2011年的清明节,新丰镇一切看上去都与平日没什么不同,扫墓的人们络绎不绝,可一起民事纠纷案件打破了新丰镇清明节的平静。

    迁坟牵动村民心。原、被告双方都是新丰镇鼎丰村的村民,原告王家是海门县的迁徙户,被告徐家是大丰本地人。原告母亲去世了,村里有一个公共墓地,有专人管理。于是,原告就找了一个风水先生选了墓址。选好了之后,当时管理墓地的人员说选址有些问题,稍微凸出来一些,导致整体不齐。原告则认为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这样安放风水比较好,就坚持建造了。

    潘峰对这案情至今印象深刻:原告修建的坟墓紧邻被告家的祖坟,被告以原告的坟墓影响其通行、祭祀、风水为由,向原告以及村委提出了让原告迁坟的要求。经过双方协商,原告同意在清明节按照海门的风俗迁坟。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可谁料平地又起波澜。到了第二年,即2012年清明节前,原告按清明节前三天、后四天可以迁坟的风俗将坟墓南迁。但因为迁坟工程量较大,原坟墓墓基没有能够在一天内清理干净,并且按海门的风俗,如果一天之内没能完成迁坟,则需等到入冬后或来年清明节才可以再次动坟,所以墓基就被遗留在了原地。发现这一情况后,被告不愿意了,他们认为墓基未动等于未迁坟,照样影响自家的利益,双方再生摩擦,产生矛盾。清明节当天,两家在祭祀时因墓基清理、墓碑毁损等动了肝火,发生口角,还干起仗来。事后,被告徐家人越想越气,觉得丢了面子,于是在王家人离开后,把遗留在原墓基上的碎砖石一股脑扔到了新坟上,还把墓碑给划破了。在农村,祖坟破损可不是小事儿,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了。

    一个“炸药包”摆在了潘峰面前。接过案子,潘峰陷入沉思。细看案情,原告王家人认为,徐家的所作所为让王家在村里抬不起头,给自家人精神上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们要求被告停止“伤天害理”的行为,赶紧赔礼道歉,赔偿各项损失人民币9万余元。

    “坟墓”作为埋葬死者遗体或骨灰的特定建筑物,不仅承载着死者近亲属对先人的缅怀之情,还承载着死者近亲属特殊精神利益。潘峰深知当地民俗,这起案件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因为大丰是一个港城,约60年前从南通、海门迁徙了许多居民来此定居。大丰本地人自称本场人,说的方言称之为本场话,而迁移来的居民多说海门话。虽说随着时间推移,居民不断交流融合,现如今已经基本交融在一起了。但是不管在城镇还是在农村,都还有双语现象,双方各具特色的民俗习惯仍有不同。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特殊的情况,在大丰发生的案件,有时表面上看着简单,内里却往往隐藏着复杂的地域因素。思量再三,潘峰决定看看庭审的情况再做决定。

    不出所料,在庭审现场,双方对案件事实争执不下,原告在陈述案件事实及死者生前点点滴滴时,数度哽咽。原告提出被告对己方造成了严重伤害,必须赔偿并道歉;被告则坚持认为原告未能将坟墓墓基清除等于未迁坟,仍影响其风水和祭祀活动,不但拒绝道歉,还要求王家必须将原坟墓墓基尽快清除。由于双方各邀20余名近亲属到庭旁听“助威”,并互相指责对方,庭审数次中断。

    面对这样一片混乱,潘峰没有枯坐案头,为查清案件事实,他先后数次到坟墓现场进行勘验,走访村民,多方调解,矛盾平息了。潘峰告诉我在处理这起案件中,他走了三步棋:一是跟村主任商定尊重民俗调处案件的基调,二是与村主任共同做双方情绪稳定安抚工作,宣讲迁坟民俗,三是告知被告,不仅当事人不能违背当地的民俗,就是法官也要尊重这民俗习惯来进行裁判。潘峰这三招下来,特别是看到法官对民俗的明确态度,被告的气消解了,将心比心当面承认了错误,赔礼道歉,原告也消了火,检讨了自己。最终,双方达成一致:当天被告将原告坟墓上的碎砖石清理干净并赔偿王家损失1000元,村委会则安排墓园管理人员将王家原坟墓的墓基清除。

    潘峰说,到现在农村还是一个“礼俗”很浓的社会,法律不可能成为解决所有纠纷的“灵丹妙药”,大丰相当多的民俗习惯在农民劳作与生活中还有不小的活动空间,仍然影响并规范着这里农民的行为,只要法官在办案中善于运用,就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袋花生

    “大盖帽两头翘,吃完原告吃被告。”这是一句前些时候常被人说起的话,潘峰每每听到,心里总泛起难以名状的不适。他说,司法领域的个别腐败,往往会伤及普通老百姓对司法公正的信任,也损伤了司法工作者的形象。但在法院的日常工作中,尤其在农村的基层法庭,说情、打招呼的“人情”还是无处不在的。

    作为一名地道的大丰人,又在本地工作了这么多年,难免会遇到亲戚朋友说说情要帮帮忙。在这一点上,潘峰的机灵劲儿就没了。“太迂了”,这是一些亲朋当面或背地里对他的埋怨,甚至有人因为他没了人情味而跟他翻了脸,断了往来。

    在三龙法庭里,至今还保存着厚厚的一本拒礼拒贿登记簿,记载的拒礼拒贿事件少则几斤红薯,多则上万元人民币。2007年时,潘峰在庭里建立了“拒礼拒贿登记制度”,即要求庭里干警在收到当事人的礼品或现金后,第一时间拒绝,无法当场拒绝的,或因特殊情况拒绝后会对案件审理产生不良影响的,则将所收物品填写一张《三龙法庭干警拒礼拒贿登记表》,及时将钱物随表上交至法院纪检监察部门,由监察部门向送礼人退还。

    如今,三龙法庭的“拒礼拒贿登记制度”已在全院建立。我在立案庭的拒礼拒贿登记簿上见到了“一袋花生”。

    这是今年1月底的时候,眼看春节就要到了,潘峰在法院立案庭当庭长的日子一如往常。这天,门卫通知潘峰说,诉讼服务大厅里有一对夫妻在等他。潘峰想,节前不打电话就来找的,一定是有急事了。于是,他急忙下了楼。

    在大厅,潘峰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是许家夫妇。潘峰处理的案件多,当事人不能每个都记得清楚,却对许家夫妇留下了很深的记忆。

    三年前,也是在过年前的一个冬日,当事人许俊受雇去一家超市安装空调,却一时不慎从高空坠落,导致臀部摔伤,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许俊希望得到赔偿,可包工头和空调公司互相推卸责任,无奈之下,他只得将双方告上了法庭。

    潘峰记得,当第一次开庭的时候,许俊是被亲戚抬到法院来的,那时的他臀部溃烂散发着恶臭。在这样的情况下,包工头与空调公司仍然无动于衷,只顾把“责任”的皮球踢来踢去。潘峰看在眼里,很是同情:农民外出打工不易,就怕出个三长两短,在家眼巴巴指望着他的一家老小承受不起啊。经过审理,潘峰对于案情已是了然于胸,这案子很简单,该赔!但结合实际情况,如果判的话,一来需走程序,恐怕许俊难以得到及时的救治,对他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同时对他的伤情也很不利;二来包工头和许俊同乡,两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打输了官司,脸上没了光,就更不愿意掏钱赔偿了,到时还得折腾执行。反复思量之下,潘峰决定费些劲来调解。

    那天开庭后,潘峰正想着如何着手调解,许俊的老婆姚琴就找上了门,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手里拿了一沓钱,她不知道怎么称呼潘峰,也不太懂法官和警察的区别,开口就一股脑地乞求道:“潘警官,我家老许现在变成这样,您可千万得帮我们把这赔偿要来啊!我给您带了点东西,不要嫌少啊!”

    潘峰见状,轻轻地推开了姚琴递来的钱:“大妹子,之前我就讲过了,我们是不会收任何东西的。现在你丈夫出了难,这个家能不能撑起来,全看你了。”这番话说得她心里暖暖的,瞧见潘峰一脸的憨厚,她放心地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潘峰的鼻子一阵发酸。

    一连几天,潘峰的调解并不容易,前后反反复复进行了6次,潘峰的精神压力也很大,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放弃:“原因很简单,将心比心,如果我放弃了,放弃的不仅仅是调解,实际上是放弃了老许的一家。”接下来,潘峰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双方终于谈到了一起,初步形成了和解意向。

    到了这一步,潘峰是个细心人,考虑到以往在农村这种类似案件中,有过一次性拿到赔偿款后,女方弃家一走了之的情况。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他出了一记“俗”招:为这对当事人提出一个每年分期支付赔偿款的调解方案,既不耽误治疗,又避免赔偿一次到位带来的隐患。当签订了这份调解协议后,许家夫妇了解到法官的良苦用心,很是感动,觉得潘峰想得这么周到,是真心在帮助他们一家,于是姚琴又偷偷拿了一沓子钱以表心意。可潘峰却沉下了脸:“你们一家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回家把丈夫照顾好,把家庭安顿好,就是对我最大的信任和感谢了。”

    就这样三年来,每年临近春节,许家夫妇都来找潘峰开具执行标的款的支付单,提取赔偿款,顺带变着花样给潘峰送些节礼。而今年,放在潘峰面前的是一麻袋花生:“潘庭长,以前给你什么,你都不收,可这一袋花生是我自家田里种的,求你这次就收下我们这份心吧!”看着许妻“怯懦”的请求和许俊憨厚的笑,潘峰思忖再三:“行,这袋花生我就收下了,不过你们等会拿到赔偿款后得来告诉我下。”送走去办手续的两口子,潘峰立刻拿起电话打给妻子,让她去超市买些年货赶紧送过来。当许家夫妇拿到赔偿款来告诉他的时候,潘峰让许家夫妇把年货带了回去。

    那两天,我与潘峰的接触中并没看出总乐呵呵的潘峰有什么可发愁的事。大丰市法院院长宋长琴告诉我,潘峰与妻子结婚20多年了,妻子一直没有正式工作,作为“临时工”拿着千把块钱的工资,买房、孩子读书等,就靠他一人的工资,家里生活很困难。这么多年,不少人主动找到潘峰,只要他松口,妻子什么工作都能安排,收入当然比现在高出几倍,但潘峰却拒人千里,他愤愤地说:“他们看中的不是我,而是我手中的审判权。”

    那天要与潘峰辞行了,还想听听他最后说些什么。“我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心底里最清楚农民的艰辛及他们对法官公平正义那种眼巴巴的渴望……”潘峰说,“几十年来,这方纯朴善良的老百姓养育了我,教育了我,我只有廉洁公正地审理好每件案子,才对得起父老乡亲,对得起天地良心。”

    与潘峰站在田埂上,左边是一地的豆荚,豆粒尚未饱满,一个一个静默着;右边是一片芹菜苗,嫩绿的颜色覆盖在肥沃的土地上,摇曳的菜叶在细细的茎柱上头。这会儿,空气中散发出阵阵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让人直想趴在地上美美地吸吮着!


[责任编辑:闫天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