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但凡有古镇,我总是迫不及待直奔而去。在淮安,烈日下,和河下古镇有了一次温柔的相遇。
走过不少江南古镇,我一次又一次留恋在宽宽窄窄曲曲折折的巷子里欲罢不能。在苏北这样一马平川的水网地域,留有这样沧桑的河下古镇,真的有一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空落意境。
古镇,总是应该氤氲在古色古香的韵味里的。大凡苏北的古镇都和运河的兴盛和盐商的发迹休戚相关,比如徐州的窑湾,比如宿迁的皂河,还有溱潼、安丰。古镇因运河漕运而生而盛,同样也随运河交通功能的衰退而衰落。在淮河之滨,曾经在漕运兴盛时期有过的“商埠兴旺,人文蔚起,甲第相望,园亭林立”繁华的河下古镇,如今更像一个乡村偶尔走亲戚的老人穿上了不太得体的新衣在手足无措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看客,繁华过,寥落了。
相传春秋末年,吴王夫差为争霸中原,修筑了这条被后人称之为“邗城”的沟渠,并以此作为北上据点,在邗城下开凿运河到此,也就是现在的古末口,沟通江、淮水上通道,以运输军队和辎重。原本是为了疆土扩张的需要,但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条水路的贯通却为这座古城带来了财富的迅猛积聚。从夫差最初的开挖到隋炀帝的疏通,从秦始皇时代的郡县建制的设置到明代漕运总督府的确立,再加上徽商、晋商的纷至沓来,河下经济、政治地位达到鼎盛。河下,从2500多年前的邗沟里走出,成了“北上京都车换马,南下江浙马调舟”的枢纽之地。
这是一个淮海之滨的古镇。是因为地势比环绕淮安市的里运河低洼,还是像老百姓所说只是因为低微的身份有了“河下”的得名,史料没有给出准确的判断。褪去了奢华外衣的河下古镇,此刻像历尽惊涛骇浪、舟楫横流的港湾的老者,安静地坐在自家的堂屋里,看日落日出,淡定地迎接如同我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过客。
漫步在这新新旧旧的青石板路上,“嘴湖街”“花巷”“估衣巷”“鱼乾巷”,街两边不时撞击视野的是一个个鲜活的地名,顾名思义,这里曾经定点、定时地活跃着一个个颇成气候的交易场所,是一个个行业的集散地吧,而在“鱼乾巷”口的那个依旧在用着的貌似老虎灶的还是烙烧饼的灶台上暗黑的成年旧迹,想想那时人山人海的鼎沸和讨价还价的市井,体会着古街两边闲居人家的烟火,有一种隔世的迷离。
和江南古镇悠长迷宫样街道不同的是,河下古镇就是一条纵深的青石板路。而两边偶尔可见的支巷也是直直地敞开了去。在这长长的街巷中,曾留下南来北往富豪商贾的车辙,更有贩夫走卒碎碎的脚印。想想,小小的一个古镇,明清时“街巷多达100多条,商业会馆9个,钱庄20多家,私人园林60余个,祠堂、寺庙、酒馆、茶楼、牌坊、亭阁130处之多”,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奢靡和招摇?如今,只有这青石板上偶尔可见的车辙印痕在娓娓地说着河下古镇的前世今生。一方水土,自会孕育一方文化。也许正是因为运河、淮海水的豪迈和温柔,才使得这个千年古镇氤氲了江南古镇的婉约和北方重镇的大气。
沿着窄窄长长的街巷,曲径通幽,“文楼”在目,我知道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曾经是文人骚客集聚之处的文楼了,但楼前的那副对联和主人刻意营造的江南宅邸的古色古香依旧牢牢地牵了我的游兴。
这副据说连满腹诗文的乾隆也无法对上的对联成了永远的悬念。“小大姐,上河下,坐北朝南吃东西”,一个乡野小姑娘出的下联,让四下江南乘兴登文楼微服私访的乾隆帝和大学士纪昀百思不得以对。被乾隆称作“真乃天下第一鲜也”的文楼“蟹黄汤包”和108种的“长鱼宴”而领淮扬菜系一代风骚倒是有几分相信的。据说和“文楼”相对隔街相望的还有个“武楼”,可惜岁月让它早已没有了踪影,“文楼”也是当今重建。
其实,在这样的古镇原不需要这样的复制品的。史料记载,明清两代这里曾出了67名进士、123名举人、12名翰林,而且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齐全,素有“中国进士之乡”美称。移步换景,单是街巷两侧谁家小屋传来河下艺人邱心如先生弹奏的弹词《笔生花》的如痴如诉和远处高高悬挂的“西游记诞生地”吴承恩故里的招牌,你就已经无法抗拒的淹没在这样的氛围中了。更别说还有汉枚乘、枚皋父子汉赋的鼎盛和唐代著名诗人赵嘏诗文的厚重和博大了,甚至连《老游残记》的刘鹗和《窦娥冤》的关汉卿都和河下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河下寻常巷陌里的旧时人家,说不准,就曾经是谁谁的后人,那些寻常可见的一片瓦,一个家用的旧物,也许就演绎着一段缠绵悱恻的风月旧事。
“十里朱旗两岸舟,夜深歌舞几曾休,扬州千载繁花锦,移在西湖嘴上头。”明初大学士邱浚这首《过山阳县》,让多少人对河下古镇充满了太多的遐想。岁月不再,河下曾经的繁华已经被现世简单而细琐的烟火所替代。走在修葺一新的“老街”上,伴随着原居民不紧不慢的脚步,耳边另一个团队导游“打造古镇一河、两街、五景的首轮工程”的讲解,看着眼前正在大兴土木的各色亭台楼阁,我却感受到有些沉重和悲哀来。
(作者:龚舒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