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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鹏程清楚地看见高个男子从裤袋中掏出了手枪,对准刘长路他们。这情景与二十五年前的一幕是多么的相似!他的大脑在过去和现在的两个时空中来往不停地穿梭闪回着!徐雷,他自己,双方的枪口和愤怒的眼睛。喷出的鲜血与刺耳的枪声。自己梦境中那个不知名的地方。
他拔枪了。
赵鹏程清楚地记忆着出枪的每一个环节。那是自己在这么多年中反复练习的一个动作,轻盈潇洒,快速迅猛,他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有失误。他大声喊着:“警察!把枪放下!”然后推开要往前冲的陈其嘉。挺身,挡在了刘长路与许彬的身前。
“砰!”对方的枪响了,子弹划出枪膛呼啸着打在赵鹏程的前胸。他感觉自己踉跄了一下,脚步有些散乱,但没有倒下。他极力控制住自己已经倾斜的身体,集中精神,手臂依然保持平衡,对准目标,连续地扣动着扳机。
“砰!砰!砰!”赵鹏程感觉五四手枪在自己手中微微地抖动,弹壳急速地弹出,他闻到股淡淡的火药味,他看见歹徒随着自己的每一次击发都在不住地跳跃着,最后软软地瘫在地上。这就是自己多年的梦境啊!我打响了!我开枪了!这是赵鹏程头脑里闪出的最后声音!
刘长路他们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赵鹏程用身体挡住了歹徒射向自己和许彬的子弹,在先被击中的情形下仍然奋力还击。他的枪不停地向歹徒射击。一枪!两枪!三枪!直到把对方打倒在地,赵鹏程依旧平举着枪口,看着对方瘫软在地上。赵鹏程缓缓地倒下。“老赵!”刘长路高喊着扑过去,一把将胸口冒着血浆的赵鹏程揽在怀里,“老赵,你得挺住啊!我这就去叫救护车,你挺住啊!”
赵鹏程紧盯住刘长路的眼睛,费力地把他的目光引向角落的果皮箱上,仿佛使尽全身力气对他说:“长路,去,去,看看!”刘长路被猛然惊醒。那就是歹徒待过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东西,要马上进行检查!他忙将赵鹏程交到陈其嘉的手里:“其嘉!你看着老赵!不许让他死!”说完疯了似的冲角落的果皮箱跑了过去。许彬铐住嫌疑人,举着电台不住地用嘶哑的声音喊叫着:“快叫救护车啊!老赵让枪打啦!快呀!”
陈其嘉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赵鹏程,不住地说道:“老赵,老赵,你挺一会儿,已经去叫人啦,去叫救护车啦,你挺一会儿,你可不能闭眼啊!你还欠我们一顿饭呢!”
赵鹏程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陈其嘉轻轻地说:“其嘉,好兄弟……告诉长路……我对不住他。”
陈其嘉知道他是在说走火的事情,强忍住涌到眼里的泪水用力地摇着头:“老赵,咱们是哥儿们,没有对不起的事!”
这话让赵鹏程开心地笑了笑,突然他紧皱皱眉头,像是对陈其嘉又像是对谁说道:“师傅,我,我可打响啦!”说罢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啊……”陈其嘉抱住怀里的赵鹏程,痛苦地嘶喊着!
刘长路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垃圾桶。时间也在嘀嘀嗒嗒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果然,在桶边的底部,一个爆炸装置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回转身向周围的民警喊道:“快疏散旅客,马上通知张所,说这里发现了爆炸物!给我开一条通道!”然后他慢慢地将爆炸物移出桶外。
“刘长路!刘长路!你听到了吗?听到回话!听到回话!”手持电台中传来张东平急促的呼叫。
“我是刘长路,我听到了!你讲!”情急之中早忘记了客套。
“长路,你不要擅自处理爆炸装置,等拆弹分队赶到再处置。我再重复一遍,你不要擅自处理爆炸装置,等拆弹分队赶到再处置!”
刘长路没有回话,他仔细地观察着爆炸物的外观。这些东西他在当兵的时候就熟练地操作过。他发现在炸药和引信的连接处,有一个液晶显示器在不停地跳动。“张所,来不及啦!这个炸弹是定时的!从我这里看还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拆弹分队赶不及啊!”
“什么?”张东平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
“张所,时间紧张来不及啦!你把防爆罐调到广场上,我抱着炸弹跑过去!”说完他抱起炸弹,飞快地向广场跑去。
在广场中巡视检查的张东平与督察队队长肖海亮,立即将防爆罐放置到广场中央。张东平用手持电台呼叫着各个岗位的民警:“所有的人都注意啦!所有的人都注意啦!为刘长路疏开通道!为刘长路开道!快啊!”
候车大楼内,刘长路正在拼命地向前跑着,他跳过挡板,越过栅栏,撞开迎面而来的行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冲去。他仿佛又回到当兵的时候,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的一个个障碍物,人和景物在他身边飞快地掠过,在他耳边只能听见战友们一个一个接力地喊声。
“长路,前面左拐走右手楼梯,那没有人!”
“长路,走大厅中门,门已经打开啦!”
“长路!快出大厅时一直跑,广告挡板挪走啦!快呀!”
“长路,快跑,肖海亮在广场接你哪!”他按照战友们指示出来的路线拼命地奔跑着。
跑出大门,他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肖海亮在向他挥手。短时间内的极速奔跑已使他筋疲力尽了,他感觉胸口胀满,不得不大口地喘气,但他还是咬着牙,向肖海亮跑去。
“长路!扔!”肖海亮冲他大声地叫道。刘长路目测一下距离,使尽全力把炸弹扔到肖海亮的手中。肖海亮接过后转身继续奔跑。当快接近张东平的时候,他大喊一声:“东平!接住啦!”然后,用力扔了过去。张东平看准爆炸装置飞过来的路线飞身跃起双手紧紧将其卡住,三个空中接力又快又稳。张东平转回身把炸弹扔进防爆罐内,一把扣上盖子,接着顺势就地滚出很远。
“嘣”的一声,防爆罐被震得远远地飞了出去。
单文仍在和“黑宇”对峙着。“黑宇”已经明显地露出不耐烦的情绪,他似乎发觉单文不停地和他对话是在等待着什么,于是他把枪向前一指狠狠地说:“蓝色,你别和我耍花招儿!我是豁出去了,可你又为了什么呢?”
“精神!一种精神,你不会理解的!”单文已经掌握了对方的脉搏,他越是这样说,“黑宇”就越是不服输,越要问个究竟。
“什么精神?为事业献身的崇高理想?别和我说大话!”“黑宇”果然又上当了。
“不是,我没那么崇高,我只是履约而已。”单文平静地说道。看到“黑宇”露出不解的神色,他继续着自己的发言:“你听说过契约精神吗?没听说过吧。估计你也不是很清楚,我简单地给你说几句吧。那是在1620年的时候,一艘名叫‘五月花’号的轮船,载着从英国到美国的一些社会上各阶层的人们。他们刚刚上岸就相互约定,以后要靠契约办事。契约是一种约束也是一种诚信。就拿我来说吧,我从穿上警服的那一天起就和这个职业签约了,就注定我要承担风险。这个契约里有如下条款,忠诚、勤奋、坚强、执着、鲜花、荣誉、掌声、奖励等,最后一条就是牺牲。现在就轮到我履行这个约定啦!这在我看来是一种光荣!”
“你难道不怕死?”
“不怕死?谁不怕死啊!其实我的动力是来源于我不能毁约,毁约是要受惩罚的。”单文仍旧那么平静。他看见一列货车已经从驼峰上悄然滑下,这是已经解体正准备重新编组的列车,他仿佛都能听见车轮沙沙的滑动声。
“那你就先走一步吧!”黑宇气急败坏地举起手枪。
“黑宇,你没种开枪!枪声会把我的战友引到这里来,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你才是劣势的一方!”
列车在快速逼近。单文的心情更加平静。
他清楚地知道今天的结局,但他丝毫也没有考虑躲避,这个时候他感觉胸口内鲜血在不住地涌动,自己就是大英雄!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黑宇”手中的枪和炸弹。他知道,不管结果怎样,自己已经开始履行这个契约里最残酷的条款了:“开枪呀!你这个傻子!是老爷儿们吗?”
“黑宇”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不住地往后倒退着,握枪的手不停地颤抖着:“蓝色!你别认为我不敢开枪!”
“你记住啦!我叫单文!”单文一步一步地逼近“黑宇”。“黑宇”也在一步一步地倒退着,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另一个庞然大物也在逼近他。
“你不要再过来啦,我真开枪啦!”“黑宇”近乎疯狂地叫喊着。
“你敢开枪就不会像狗一样叫唤!”单文也大声地喊道,“黑宇!别你妈的像个娘儿们!”今天单文骂街骂得特别痛快。
列车已经快滑到“黑宇”身后了,单文笑了,笑得很开心。他的笑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砰!”单文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他摇晃一下,仍继续冲着“黑宇”走去。
“砰!砰!”黑宇又朝单文开了两枪,摇晃中的单文依然没有倒下,他还在向前走。这个只能在电影、电视剧里出现的场面让“黑宇”的精神近乎崩溃了,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枪,仿佛从枪膛里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另外的什么东西。单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宇”,嘴里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这一局棋我赢啦!”
没等“黑宇”反应过来,列车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到了“黑宇”的身体上,他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扬起双手,炸弹、手枪从他手中脱出向天空飞去。单文憋足一股劲儿大喊一声:“啊!”他朝炸弹飞身跃起,赶在它落地前一把伸手接住了这个该死的东西。
枪声在黑夜里传出很远,正在货场巡视的民警听见枪声朝这边跑过来。铁道边上的情景让他们都惊呆了。犯罪嫌疑人已经被货车撞轧得像一摊泥堆在那里。单文身上的枪眼仍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浆,他静静地躺在钢轨和石块间,已经停止了呼吸,怀里还紧紧地抱着那颗未响的炸弹。
列车缓缓地驶出了站台。坐在车厢里的人们三三两两地透过车窗观赏着平海的夜景,没有人知道刚才发生的凶险的一幕,他们的心里仍旧装满了舒心和愉快。火车载着他们就要离开平海,奔赴家乡了……
几天以后,从赵鹏程和单文的追悼会上出来后,刘长路、陈其嘉、许彬和迟玉一同来到了徐雷的家中。李静热情地招呼他们,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当李静问起赵鹏程为什么没来的时候,陈其嘉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口径告诉老人,老赵出差了,他走的这段时间托付我们,让我们常来看望您,看看老师傅徐雷。李静听后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会儿,她用手指了指对门的房间说:“我不问你们出什么事儿啦,老徐的遗像在那边屋里呢,小赵来的时候常去看看的。”
刘长路轻轻地走出屋门,来到放有徐雷遗像的屋内,他先是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徐雷的遗像,然后点燃一炷香,慢慢地从口袋中拿出赵鹏程的相片。他看见赵鹏程正对他甜甜地微笑着,笑容是那么自然,那么自信,那么开心。
“师傅,他打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