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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丹娜带着人来到平海车站的时候,冀锋正在门口迎接他们呢。看见几个记者走下车,冀锋赶紧迎上去对唐丹娜说:“唐记者,你好,我是冀锋。张所让我在这儿接你们,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就说话,我们大力支持。”唐丹娜礼貌地点点头:“张东平呢,他跑哪去了?”冀锋神秘地四下看看,凑过去把声音压低了:“估计张所这会儿正在贵宾室里接受那位爷的训斥呢,你是没看见呀,这帮人太厉害啦。”唐丹娜晃了下搭在肩上的长发:“有这么厉害呀,怪不得你们警察挨打了呢。”冀锋赶忙摇着手:“唐记者呀,我们可是一贯地为人民服务,学雷锋,做好事。这不刚才看见人家心里别扭想不开,我们主动把脑袋伸过去,让人家打一顿出出气……”
唐丹娜被冀锋这番话逗乐了,捂着嘴把脸扭到一边。
冀锋带着唐丹娜来到贵宾室的时候,张东平和韩建强还坐在那听胡代表演讲呢。“你们车站的治安环境太差劲儿啦!我一个人大代表从这上车都挨了打,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还能保证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吗?还能为平海市的经济发展保驾护航吗……”张东平是抱定了主意只听不说,只挨训不辩理,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韩建强这回表现得倒是挺活跃,还没等胡代表说完,马上接过来表决心:“请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一定尽全力搞清楚!抓到行凶伤人的坏人,给您个交代!”这样的表态让张东平浑身不自在,怎么能随便就给这件事情定性了呢?可当着这么多人自己也不能提出反对的意见。他心里正别扭着,唐丹娜带着个摄像记者来到跟前。也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一见镜头就受刺激,胡代表的一个马弁“腾”地站起来,冲唐丹娜喊道:“你们俩是干吗的?谁让你们到这来的?”唐丹娜怔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我们是平海电视台的记者,是来采访……”话没说完,马弁就蹿了!“谁给你们报的信儿?我们不接受采访!”说完就朝门外推唐丹娜。唐丹娜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我们是接到群众打来的热线才来的,请问您是当事人吗?”“滚!你们这帮狗仔队!”马弁骂街了。这下唐丹娜可火了,她把眼眉一立冲着马弁说道:“我们是记者,有权利对每个新闻事件进行采访!你不接受采访可以,但你不能出言不逊恶语伤人!”
胡代表站起来指着张东平和韩建强:“你们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我要求你们派出所马上把这两个自称是记者的人轰出去!咦,你怎么还在拍呢?不许拍!”两个随从上去就抢男记者的摄像机,同时朝外面推搡着他们。唐丹娜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蒙了,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她不停地在两个人的推搡中挣扎着,朝张东平喊道:“张所长,你可是人民警察!你看看在你身边发生的事情!”张东平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去阻拦、话应该如何说,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人围着唐丹娜和摄影记者边推搡边抢摄像机。韩建强赶忙站起来安抚胡代表,冀锋则手足无措地张望着……
火车进站了。张东平和韩建强护送着胡代表走上站台,韩建强脸上照旧挂着谄媚的微笑,可张东平脸上的表情已经僵硬了。胡代表在登上软卧以前回头冲两人来了一句:“我已经把今天的事情通知你们刘处了,这事儿不算完!”韩建强不住地点头,嘴里说着:“您慢走,您慢走,我们一定按您的指示尽快落实。”他手里做出搀扶的动作,好像生怕胡代表从车厢里摔出来一样。张东平紧跟在后面始终一句话都没说。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心里不住地泛起一阵阵莫名的苦涩。
下午,几个所领导都聚集在办公室里准备开所务会。开会之前,张东平已经接了刘副处长、高副处长连续打来的好几个电话,内容都一样,大声的训斥加上要求,让张东平他们无论如何要抓到殴打人大代表的“暴徒”,对民警挨打的事儿是只字未提。把张东平训得就剩下“哈仪”了,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快开会的时候接到唐丹娜的一条短信,很简短只有几个字:“张东平,你还算是个男人?”他看后眼皮跳了跳,手底下暗使劲儿,把信息删除了。他没办法回答。他隐隐地感觉自己刚刚在唐丹娜心里慢慢恢复起来的形象,又被人无情地一脚踹塌了。停了会儿,他稳定一下情绪抬起头对坐着的几位所领导说:“咱们开个短会,商量一下就今天上午的事情怎么跟上面交代。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首先这件事来得突然,怎么处理我们也没有前例可循。所以我想先安抚一下被打的陈其嘉和许彬,多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他们看病疗养所有的费用咱们所里出,另外也得多下下功夫,搜集线索查找参与起哄闹事儿的人。我估计这事儿肯定没个完,等着吧。”他故意没说打人这个字眼,轻巧地把这件事往治安案件上引过去。常子杰边点头边说:“我同意,可万一新闻媒体要跟着起哄怎么办,今天可是有两个电视台的记者吃亏啦……”张东平指了下冀锋:“让冀所去对付。总之,咱们的人不能接受任何采访!有一点冀所你记住,对哪家新闻媒体都要做到多配合少说话!”冀锋“嗯”了一声,没有言语。
张东平感觉有必要再解释一下,于是接着说:“我知道民警的工作不好做,但现在还是先忍耐一下吧……”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来想说能拖就拖,能靠就靠,直到把这件事儿晾凉了,也许就好处理了。但碍于这个场合他没有说,他停顿了一下换成了下面的话:“至于电视台怎么报道这件事,咱们也管不了,但是咱们要做到不推波助澜。”整个过程中韩建强始终没有插话,这让张东平很奇怪,是他另有主意,还是他对自己的想法也很认同呢?
其实,韩建强早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掌握清楚了。
给他提供这些信息的就是林辉和许彬,如果说在教导员问到他们这件事情的原委的时候,许彬是慷慨激昂的话,那么林辉则完全是被韩建强所形容的严重后果吓坏了。他没让教导员费什么劲儿就全招了,还主动说出了赵鹏程、刘长路穿便衣赶来制止打人的事儿。临了林辉还对韩建强说,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韩建强当时就对他这种做法予以了肯定,表扬他这是对领导负责,是坚持原则的表现。然后韩建强还加上一句,你放心吧,当领导的不会跟你们一样。韩建强走了半天林辉也没弄明白,当领导的不会跟我们一样?我们什么样呀?
韩建强也想到了监控室里的录像。他到监控室去要录像带,得到的答复是录像带让冀副所长拿走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事情张东平也知道。冀锋取走了录像带是为了销毁证据,还是为了尽快破案邀功请赏呢?于是他从监控室里取走了备份的录像带,回到派出所走进张东平的所长室想打探一下情况,看见桌子上放的是赵鹏程和刘长路的休假报告,日子写的是昨天。不对呀,这两个人今天还来上班了呢。噢!这是张东平想打个时间差呀!即使这件事情抖搂出来牵扯到他们,赵鹏程和刘长路也可以以当时不是上班时间为理由,以一个普通群众而不是警察的身份来应对此事。作为派出所的领导也可以以此为由进行推脱!张东平呀,你可是太狡猾了。我非得把这件事儿捅上去!
韩建强有了这些想法后,开会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对张东平提出的建议也没有表示反对,他知道张东平肯定是想把这件事拖凉了。他是在等待时机要张东平的好看,捎带着收复失地。
形势真让韩建强揣测对了,张东平果然顶着上面的压力开上拖拉机了。他在等什么呢?韩建强坐在屋里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连续两天了,报纸上没消息,电台、电视台也没声没影儿,这说明胡代表运用自己的关系把这件事消化了。现在应该是把自己手里的炸弹送上去的时候了。可怎么送呢?自己亲自去交?不行!这等于暴露出来自绝于人民。以匿名的方式送过去?又太下三烂了,自己怎么着也是个派出所的教导员呀!还没等他想出来个主意的时候,靳文澜的电话打过来了,头一句话就问:“你看昨天的新闻了吗?”他疑惑地回答说:“我天天看呀。”靳文澜说:“是网上的。你自己看看吧。你们平海所的事情让人家弄网上去了!”韩建强很惊疑,这是谁干的呀?
把这个信息发布到网上的人就是内勤单文。
单文从事情一开始就偷偷地关注着,在这方面他比其他民警都敏感。当刘长路和赵鹏程痛打胡代表的几个随从时,他悄悄地撤出了战场,先给监控室里的人打个电话调开他。然后趁机跑进去抹去了有刘长路、赵鹏程动手参战的画面,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候消息。从张东平让他向上级报告的材料上,他看出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找陈其嘉和许彬他们商量?不行,上次走火的事儿就看出这俩人太冲动。告诉刘长路和赵鹏程也不行,他们是当事人呀。自己虽然也很讨厌胡代表的德行,但是不能把自己装进去。得想个更好的办法!他叼着根烟坐在电脑前无聊地敲击着键盘,“啪,啪”的声音猛地把他警醒了。上网啊!通过网络把这件事儿捅出去!神不知鬼不觉,还能为自己的同事争取到公正的结果。对,就这么办!
他把数码相机拿回家里,在电脑上仔细挑选出许多当时情景的画面,一张一张筛选着,胡代表张牙舞爪地指着林辉的鼻子,几个人围着陈其嘉拳打脚踢,许彬的帽子被打掉后双手护着头露出恐惧的眼睛,被胡代表的随从追打得满处跑的陈其嘉和许彬。有这些足够了!上传到网络上很简单,他还起了个挺招人眼球的题目《人大还是法大!》。操作完后他长出一口气,在心里默念着,哥儿几个原谅我用这个方式让你们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