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平海所里所有能干活的民警都在忙碌着,他们跑遍了案发地的所有住户,并对其进行走访,得到的结果大体一致,不是没看清楚,就是不知道。刘长路提供了一个信息,当时有两户人家,一个用手机拍照,一个好像是用DV录像机记录了当时的现场。可是民警走遍了附近的住户也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记录过当时的现场。
张东平感觉事态严重了,他隐约感觉到危机临近了。这个危机是一个深深的黑洞,被黑洞包围在中央的就是他这个平海站派出所。晚了!他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如果当时能在第一时间获取到周围旁观者的证据,现在至少自己能作出明确的判断,能很主动地答复当事人家属的一些要求。可从收集上来的信息看,自己的动作肯定是慢了,人家已经先行疏通好了街坊四邻,就算是当时亲眼看见的,现在都说不知道了。他捋了捋发涨的头皮,操起电话询问法制科自己刚才咨询的事情。法制科的回答让他有点儿发冷。类似这样的情况如果伤害当事人的嫌疑人有赔偿能力的话,则可以在刑事诉讼时附带民事赔偿。如果没有,则由引发事情的一方赔偿。说句好懂点儿的话,你平海站派出所这回要当冤大头了,这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最后法制科的人还善意地提醒他,此事千万不要引起诉讼,否则必输无疑。张东平马上又拨通了肖海亮的电话,让他帮忙收集一下处领导对此事的信息。再拨通高建的电话,得知高处长正在厦门办案呢。
门外有人在大声地说话:“你们这还是人民的派出所吗?怎么找你们当官的就这么难呢?”“别理他,他一个当兵的小民警跟他不过话,找他们所长!”跟着传来单文无力的反驳声:“你们不能这样乱闯,这是派出所!”
“派出所怎么啦?派出所也得讲理!”
“这不就是所长室吗!砸门!”
听着这说话的意思准是妇女的家属来了。这个时候张东平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了,好赖自己也是个所长,不能让几个家属堵在屋里!想到这儿他理顺了思路,站起身来把门拉开:“谁在外面嚷呢?我就是所长,有话进来说!”
外面的两个中年男子。一个穿着满是褶子的西服,留着长头发。一个穿着件休闲服,留着高平头。两人被张东平的突然出现唬住了,一时没说出话来。“你们两位是女同志的家属吧?”还是张东平先问他们。“对,我是他爷儿们。这个是我舅爷。”长头发边答着话边指一下旁边的高平头。“进屋坐吧,有事进屋说。”张东平侧开身让他们走进办公室。
两人进屋后主动找沙发坐了下来,和张东平坐的椅子形成了对立面。还没等张东平坐稳,长头发先发言了:“所长,见您一回可够难的,我们从上午就找您,总说您不在……”高平头扒拉他一下:“大哥,你别说不相干的。这不是见着所长了嘛,直接跟所长说!”
长头发点点头:“所长,我们俩都是受害人的家属,找您来就是想问问,我媳妇住院的钱谁给呀?现在人可是在医院里躺着呢!”
张东平心里跟明镜一样,可现在他只有先装傻了:“你们说的是上午让嫌疑人刺伤的那个大姐吗?”看见两人点头称是,他接着说:“我上午开会去了,具体情况不太了解,两位容我点儿时间把情况调查清楚了,我肯定给你们个圆满的答复。”
高平头扬起脖子伸出手划拉着:“所长!你这话我们可不爱听。事情都发生多半天了,你还不清楚呢?你不清楚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们所的民警追坏人,坏人跑进商店去了,抓着我姐姐当人质,然后你们民警还上去强行抓人,坏人急了拿碎玻璃瓶子捅了我姐,才致使我姐姐受的伤!你说,你们是不是应该负责任?”
张东平边摇头边摊开双手:“你说的这个情况我真是不了解。我是刚刚开完会回来才知道的这个事儿。不是跟二位说了嘛,你们容我时间调查一下。”
长头发向上挺了挺身子,这是发言前的准备动作:“所长,不是我们不相信你,电视台的记者已经去医院采访我们了。人家说采访你们教导员说的可是民警去营救的,还说有些群众在成功解救人质以后对嫌疑人有些过火的举动。您可听明白啦,我们是在解救人质以后才上去打那个坏人的。可在这以前坏人已经把我媳妇扎伤了,这不都是你们引起的吗?”
张东平暗地里骂了句韩建强你真傻,可还得面对眼前这二位家属,他把桌子上的烟盒拿起来:“你们二位说的我都能理解。我也明白你们的意思,现在是你们的亲人在医院里,你们很着急。可你们换个位置想想,就当你们是我,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得先搞一下调查呀。我还是那句话,容我点儿时间,我肯定给你们个圆满的答复!”说着把烟递过去。这二位谁也没接,给他来个大窝脖儿。
高平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烟:“所长,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也是咨询了有关法律条款才找来的,像这样的事情应该由你们派出所先垫付医疗费。因为你们是引发事情的一方。电视台的记者采访我们的时候,我们也把自己的看法说了,现在就等你表态了。”
张东平猛吸了口烟,使劲儿往下压了一下火气:“你的意思是……”
高平头从沙发上站起来了:“在事情没调查清楚以前,你们派出所得先给受害人垫付点儿医疗费。我们可都是穷人,没钱给人治病!你们要是不垫付医疗费,我们就向你们上级部门反映,实在不行还有法院呢!”
法制科同志的话又在张东平耳边响起,他无奈地点了下头:“垫付医疗费可以!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二位容我点儿时间,把这个事情调查清楚后,然后咱们再坐下来谈。好吗?”说完他操起桌子上的电话:“单文吗,你看一下所里还有多少钱,查好了以后告诉我。”过了一会儿,单文敲门进来了:“张所,现在能支出的现金就两千元了。”张东平说了声“都拿来”,心里对单文的机灵还是挺满意的。因为他知道,所里的现金远不止这些。
钱拿过来了,张东平把钱直接递到长头发手里:“先拿走给大姐看病,我知道这点儿钱不多,但事情总能有个解决的办法!”长头发接过钱以后连个谢也没说,撂下句:“我们先去医院,有事儿再说。”长头发气哼哼和高平头拉门走了出去。张东平看着他们出去的背影不住地运气,这个时候桌子上的电话又响了。张东平拿起电话喂字还没问完,对方的声音比他还高:“喂什么喂,我。”是肖海亮。“嗨,别提了,刚碰见截道儿的啦,弄走我两千块钱!”
“是不是受害人的家属呀?”
“是啊。人家对咱们的事情门儿清,看意思真是下功夫了。我这回有点儿麻烦,现在是刚开始,以后他们要狮子大张嘴,叼住我不放,我可怎么办呢……”
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降低了:“东平,你可要有思想准备,据我所知刘处已经表态了,谁惹的祸谁搪。你别太冲动啦。”
张东平痛苦地把脸挤成一团:“可工作是上级领导让干的呀!不能底下的派出所有点儿事儿就一退六二五吧!他们推了,我怎么办?让我去处理抓人的民警吗?让民警去赔偿人家吗?这叫什么事儿呀!”
“你啊……你怎么不多想想呢?人家为嘛能反应这么快,怎么就对法律条款和规定知道得这么详细,怎么能一下打中你的软肋!还不是有人告诉他们!”
“你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啊。”电话里的肖海亮停顿了一下,“你还是赶紧找找关系,先把电视台这边疏通好了,据说那边也接受采访了。”
肖海亮一提这个,张东平气更大了:“这个韩建强真没溜儿!我还让冀锋告诉他慎重点儿,慎重点儿。可他张嘴这么一说,弄得我连退身步都没有啦!”
“行啦,抓紧把事平了。实在不行就认倒霉花点儿钱,千万别让人家起诉到法院。现在咱们的处头最怕这个!明白吗?”
挂断电话以后张东平不住地胡噜着脑袋,看来这件事自己得吃哑巴亏了,结果很有可能是认错赔钱,弄个灰头土脸的。还是静下心来先想办法疏通一下电视台吧。看来真得找找她了。这个想法一浮现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唐丹娜,这个名字让他不堪回首。这个人是他的第一任女友。
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不会再记恨自己吧?想到这儿张东平拉开抽屉,翻出一本同学录,找到唐丹娜的名字。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美丽的影子。
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他挂断电话,想了想又继续拨通了这个号码。这回话筒里传来清晰的声音:“哪位?”他连忙向上举了举话筒:“是唐丹娜唐导吗?我是张东平。”
“张大所长呀,怎么想起我来了?”
张东平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你看,上次老同学聚会,我也没看见你,这还是大头给我的通讯簿我才知道你的电话……”
“你皮儿太厚啦,有什么事直接说!”
这一句话噎得他差点儿没咳嗽出来:“呵呵,你现在还这么厉害呀,不减当年。这个,这个,我还真有事儿找你帮忙,你看一会儿你有时间吗?我们见面谈……”
“现在不行,我得赶着做节目呢。有什么事儿下班再联系吧。”
“我就是说的节目的事儿!”他赶紧抢过话头,“你也知道,就是我们那个劫持人质的事。有关的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能不能先别播出来呀!”
“你是台长啊,说不播就不播!现在节目已经上线了,晚上新闻就能看到在你的领导下,英勇的公安民警的光辉形象!”
张东平的嘴差点儿没咧耳朵边上去,不过不是乐,是哭。他有点儿理不顺言语了:“娜娜,你听我说啊,这里面很复杂。”
电话那端不言声了,好久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张东平,你刚才喊我什么……”
“我,我喊你娜娜呀。”这还是他们在恋爱的时候亲热的称呼。
隔了一会儿,电话里才又传来唐丹娜的声音:“你现在找我,不就是想让我不要播出采访的节目嘛。跟你说实话吧,这档节目已经上播出线了,肯定拿不下来。但我可以把后续的部分内容帮你掐了。”
“是吗?真是太好啦!谢谢你,谢谢!”张东平不住地点头。
“其实后续做的比要播出的节目精彩,群众对你们在解救人质时的做法很反感,有些说法也很新颖。从收视率的角度来说,真不应该放弃的。”
张东平赶紧抢过话头:“我明白,我明白,你这是帮了我一大忙!我得好好答谢你!”
“有时间再说吧。记着点儿,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我还是别欠你吧。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顺便给我讲讲你说的后期节目。”
唐丹娜犹豫一下,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