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平正在派出所里向高建汇报着一天的工作情况。高建自从案件发生以后,天天和北京来的领导到派出所督促检查,不断地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张东平也只好不断地给各个小组施加压力,让大家尽快找出线索。案件高悬,劳心费力,领导督促,无论怎么样也要有个说法。
高建翻看着这几天收集来的调查资料对张东平说:“还得抓紧啊,再给下面的人加加压,都过去四天了吧,总不能一点儿线索都上不来吧。我可提醒你,别到时候交不了差。”
张东平忙解释着:“高处,我们可真没少使劲儿。您也看见了,案子一来我们是全员投入啊,除了正常值班的以外,老的、病的、该歇班的都不休息了,全扑这个案子上了,人力、物力耗费不少呀。”
“你不要总强调这些,现在是抓紧把案子搞明白了。几天了没上来一点儿有价值的东西,要我说就是你督促检查得不够。”
张东平听完这话马上站起来,试探着问:“要不我下沿线去跑跑,给大家鼓鼓劲儿,顺便检查一下工作情况。所里麻烦高处您坐镇指挥?”
“你小子跟我玩心眼儿是不是?你走了,把我留在这听北京那几块料数落?亏你想得出来。你给我老实在所里待着。”高建瞪着眼没好气地看着张东平。
这话倒是把张东平满心的不快勾起来了,他先看看屋门外面,确定楼道里没有人,然后对高建说道:“高处,你说他们这几块料算干吗地,天天跟大爷似的就知道瞎指挥,吓唬人,一点儿正经没有。总说案件没进展,总说咱们办事不力,你们倒是大衙门口来的明白人,倒是给我们出点儿主意,支个高招儿呀,说的那个话真不让人佩服。”
高建摆了摆手:“行啦,前天晚上你们蹲坑守候的人在车里睡觉让人家查着了吧,要不是我赶紧给压下来,现在还不知道一竿子捅到哪去了呢!”
“不提这个我还不来气呢,有他们这样的吗?他们来了以后我们从样样伺候得挺好,不敢说无微不至可也细心周到了,头天晚上刚给他们接完风,转天就查你个底儿掉!抛开工作关系不讲,怎么连个人情也没有呢,这都是他妈一帮什么人呀!”
高建把脸一绷:“你这种想法可不对呀!人家是上级领导,来平海所是督促、指导、检查工作的,再说这里面还有个责任问题呢,你别像以前在刑警队那样满嘴没个把门儿的!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这种情绪可不行,你还带着好几十号人呢,别影响到下面。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张东平嘴上答应着,在心里边却学着阿Q精神,“拿他们当牌位供着吧!就当我缺爹了!”
高建看了看手表:“都已经下午啦,今天再没消息可又过了一天啊。”
张东平没再言语,在心里盘算着,冀锋那边也该有点儿动静了吧。
冀锋从屋里出来后看见刘长路幸灾乐祸的样子,上去就给了他一下:“你就在一边儿拾乐儿吧。”“我早跟你说了你不听,让老赵问他不就得了。你非要装这个大尾巴鹰,这回好,让傻子给涮了吧,呵呵……”刘长路边躲边笑。
“老话儿说得没错,真是逢傻必奸!”冀锋不服气地辩解,“我看老赵也不见得能行。”
“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你这不是抬杠嘛。”
“要不咱俩一块儿学习学习?”说完这话两人对了对眼神,看看不就明白了。于是两个人凑到屋门前,透过窗户朝里面张望。他们看见里面赵鹏程和傻子正聊得眉飞色舞,连比画带说的不知道畅谈着什么呢,傻子的脸上居然还有了笑模样儿。“怪了,老赵真有降服傻子的本事呀。”两人偷偷地把门错开一条缝,竖起耳朵探听着里面的对话。
“海东,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再说一遍,全说对了赵大大给你买包子吃。”这是赵鹏程的声音。
“行,赵大大,我现在就说吗?”傻子答应得还挺快。
“现在就说,我给你挑错。”
傻子吸了吸鼻涕:“我平时就喜欢去看火车,四天前的早晨我从家里出来就去铁道边上玩,看见火车从上面跑,我就跟火车挥手,它没理我,没理我……”
“它没理你,你怎么办了?再想想……”
看来后面的话题有点儿难度,傻子费劲儿地想着,用手挠着头皮。赵鹏程依旧没有着急,慢慢启发着:“火车上面朝你扔东西了吗?”
“噢!我想起来啦,火车上面朝我扔东西了。”
“然后呢?”
“我就捡起块儿石头朝火车砍过去啦!”
“这就对了!还是我们海东聪明啊!”赵鹏程笑着胡噜一下傻子的脑袋,傻子的脸上也挂着兴奋的笑容。“你再从头到尾说一遍,如果全对了,大大给你奖励。”
盯着傻子原文不错地背诵完后,赵鹏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面额的钞票递过去:“宝贝儿,拿着。把它放好了,以后要是嘴馋了就自己买点儿东西吃,别再满大街找人家要了,听见了吗?”傻子接过钱不住地点头,好久都在手里揉搓着。
冀锋和刘长路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的意思是:“牛逼。”
冀锋迎着走出来的赵鹏程说:“老赵,你真行。这五十块钱我给你报销。”赵鹏程“唉”了一声:“钱不钱的小意思,我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你们俩不知道,刚才我跟他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包子。有一回满大街追着人家,就为要一个包子挨了顿打。”
“你可怜他,谁可怜你呀!再说你也不用担心,他有明显的残疾,不负法律责任,处理不了他。”冀锋对赵鹏程说。
刘长路接过话头:“不是上面这么玩命地要求限期破案,谁造这个假呀。这就是他爸爸跳河——他妈妈逼的!”
赵鹏程摇摇头,不知道是冲他们俩还是自言自语:“我真弄不明白,现在干活儿太急啦,没个踏实劲儿,是不是心气儿都太盛呀。这样走下去,不是逼大伙儿出幺蛾子嘛。到时候民警倒霉,当官的也好不到哪去。”
刘长路表示赞同地点着头,扭脸想看看冀锋干什么呢,发现他早躲在墙边上举着手机一个劲儿地白话儿呢。“长路,你看见了吧,冀锋准是又着急报喜呢。唉……”
“让他忙活忙活吧,都紧张这么多天啦。老赵,我跟你打赌,保证不出半个小时,这动人的喜讯就得传遍平海所管内的铁路沿线,捎带着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刘长路调侃着。
赵鹏程苦笑了一下:“长路,上面要是明白事儿就不会大张旗鼓地宣传,更不会有太多的鼓励。”看着刘长路不解的神情,他继续说道,“张东平是个明白人,你当他看不出来冀锋的弯弯绕呀。这样干说不定还是他授意的呢,无非是先抵挡一阵应付过去再说。凭他的脑子,后面的工作准得对沿线治安下手,亡羊补牢。”
张东平接到冀锋报喜的电话时很兴奋。但马上就被一种警惕取代了,多年的工作经验不得不让他多想几层,他没有立即让冀锋把人往所里带,而是小声对着话筒嘱咐:“你可得砸实了!要经得起有可能面临的当场询问,别到时候漏兜儿啦!”
“张所,我看没什么问题。老赵都把这小子胡噜顺了,又买包子又给钱的,他差点儿管老赵喊爸爸了。应该没问题!”电话一端传来冀锋兴奋的语调。
张东平皱了一下眉头:“我看还是牢靠点儿好。这样吧,你叫小吴先回所里一趟,拿咱所新买的DV录像机现场录制一下。还是你和老赵审,你们最好先商量一下,注意审查时的语气。另外,条件允许的话带人做个现场辨认,然后马上通知我。这样再有问题也不好翻车了。”“我明白了。我马上叫小吴回去。”张东平撂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有点儿为自己的英明决策沾沾自喜。留下视听资料一来可以当证据资料保存,二来就算上面要审查傻子,傻子扛不住当场翻车也可以解释成为没见过这阵势,心虚害怕,我们有现场录制的第一手资料呀。他从烟盒里抽出支烟,点燃以后继续默默盘算着,这件事情处理完以后怎么办呢?通过这个案子可是给自己提了个醒,眼看着又要提速,上级肯定会注重沿线治安环境整治,我得抓紧部署,先期对正线投入些警力,就算是亡羊补牢吧。
小吴把DV录像机拿来的时候,刘长路正在屋子里不厌其烦地训练傻子敬礼呢。
冀锋按照张东平的指示先和赵鹏程商量了一下如何录像,这次他吸取了前面的教训,没有固执己见,听取了赵鹏程当面询问、暗地拍摄的建议。于是由刘长路任总摄像师兼现场调度,赵鹏程任总导演并友情客串,冀锋自己担当制片主任和主演,老徐、小吴负责现场内外的秩序维护,由傻子徐海东领衔担纲的大片《一个傻子的自白》开始拍摄了。
在各个部门多方努力下,拍摄过程进展得平稳顺利,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连外景也摄制完成了。傻子很配合,他在现场竟然还有大家意想不到的超长发挥。他捡起路基边的一块石头用力朝铁道方向砍去,力量之大完全可以砸坏运行中列车上的玻璃。这个镜头被总摄像刘长路不失时机地拍摄下来。整个过程总导演赵鹏程始终用心地设计着,他不是想和冀锋抢功,是怕出了纰漏把自己和这帮人都装里面。所以,他宁可不断地反驳冀锋的意见,也得为拍摄顺利进行提出正确的方案。
录像资料完成了,剩下的就是后期收尾工作。这就面临着一个难度很大的考验,那就是要接受领导有可能的当面询问。这一点张东平还有冀锋、赵鹏程的心里都很清楚。在来派出所的路上,赵鹏程反复不断地对傻子进行教诲,直到他能熟悉地记好每一个关键点。
派出所里,张东平已经把这个喜讯报告给高建了。高建当然是很兴奋,忙打电话告诉“北京的金山上”派来的督战队,电话里少不了预订一下晚上聚餐的地方,快结尾的时候高建老谋深算地跟了几句:“这样吧,我先把把关!然后让他们制作一下有关材料,晚上给你带过去……噢,噢,没什么,不辛苦!都是自己哥们儿。”撂下电话他朝张东平一扬手:“行啦,他们不来了,带徐海东吧。”
张东平马上对门外边喊:“冀所,把人带进来!”
傻子在赵鹏程和冀锋的簇拥下,含着手指头晃晃悠悠地走进所长室,进来以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生人,眼睛里透露出几丝怯意。高建示意张东平问话,张东平指着旁边的椅子:“你坐吧。”傻子听话地坐了下来,无神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是你砍的石头吗?”张东平省略了铺垫,来个直入主题。
“是。”傻子承认得很痛快。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吗?”
“我记不清楚了,好几天了吧?”这话是赵鹏程在来的路上现教的,一个傻子如果能准确地说出具体时间,那才叫出鬼了呢。
“你朝哪里砍的石头呀?”
“我朝火车上砍的。因为火车先朝我砍的东西,我才往上面砍的。”这句回答太精彩了,很符合傻子的心态。在一旁的高建也不住地点头,张东平看见高建满意的样子,刚要尽快结束询问,没想到高建这个时候插进来一句:“是白天还是晚上啊?”
傻子卡壳了!眼睛不住地朝赵鹏程这边张望着。赵鹏程朝前走了两步站到他面前:“你怎么忘了,你跟我说过的,天天起床第一件事干什么?”傻子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白天起床就去铁道边上玩,正好看见火车从那过,我跟它打招呼它不理我。它还朝我砍东西,我就捡起一块石头砍过去啦!”
得!回答正确!高建满意地抿了下嘴唇对张东平说:“找人给他做个鉴定,无行为责任能力你们就处理吧。不过,通过他说的我可也看出些问题来了。”张东平、冀锋不停地点着头。“你们对沿线宣传教育得不够,像这样的人,怎么不预先和监护人签订责任书呢?这是你们工作上的漏洞,要尽快弥补。”
“是,是,我们下一步工作的重点就做这个!”
高建夹起手包要出门的时候拉住赵鹏程的手:“鹏程,你没什么事儿吧,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别客气。”
赵鹏程笑着点点头:“高处,我还是别给领导添麻烦了。”
高建使劲儿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然后快速抽出来,边向外走边说:“你呀,还是这个脾气,走啦。”张东平和冀锋赶忙在后面跟着,把他送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