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平挥挥手让许彬出去后,拿眼扫了一圈屋里的这几位所领导。韩建强刚发表了意见,现在正把自己埋在沙发里运气呢。常子杰不声不响地抠着指甲,摆起一脸的专注神态。冀锋用手顶着嘴唇,紧皱着双眉,仿佛在心里酝酿发言稿。
“得找个人说话,提提反对意见,要不然韩教导的意见就成了班子决议了。”张东平在心里默想。他从心眼儿里不赞成教导员遇事就撒欢儿处理的方式,不管对谁,最好是就事论事,处理扩大化了不是好事。可现在自己还是稳妥点儿,别和他有什么正面冲突。想到这儿,他朝两位正在“入定”的副所长说道:“都说说,大家一块儿拿个意见,这事儿怎么处理?”
常子杰放下手,拍拍衣服和裤子上的碎屑:“张所,人不是还没回来嘛,咱先看看刘长路在外面惹的什么祸再说吧。”
“不管他捅了多大娄子,这事儿也必须处理!说句不好听的,督察队这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教导员韩建强接上一句,“所以咱们必须要先拿个姿态出来,不要等着上级领导过问。”
“那就按你的意见办。”常子杰风向转得也够快的。
冀锋觉得自己得表个态了,因为张东平的目光一直在看着他:“一下就处理三名民警,打击面也太大了吧。再说这等于把值勤三组的骨干整个给端了,狠了点儿吧?其实他们三组还是挺能干的,昨天就成功地处理了一起意外事件……”
“成绩掩盖不了错误。”没等冀锋说完韩建强就打断他说道。“这种事一定要严肃处理!就拿刘长路来说吧,发生这样的事情,所里已经打电话通知他们回所啦,还在路上惹事,这是什么态度,到现在还拿事儿不当事儿,不处理行吗?陈其嘉、许彬这两人认识问题也不深刻。一个警组出了这样的事儿从警长到民警丝毫没引起重视,不处理行吗?”
“我的意思是说,处理刘长路一个人就行了。”
“一个人有病,大家吃药!再者说了,这样处理是为了让他们吸取教训,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投入到今后的工作中去。”韩建强有点儿得理不饶人。
张东平要的效果达到了。冀锋还是很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及时提出不同意见,有两种意见他就能平衡,而平衡正是他阐述自己意见的时机。他刚要张嘴说话,门就被肖海亮一把推开了。
“正好几位所领导都在啦,我先坐这歇会儿,我的人正给刘长路做笔录呢。顺便问问你们,走火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肖海亮边说边坐在沙发上。
“正在调查呢,我们得把事情弄清楚后再向上级领导汇报吧。”张东平把到嘴边的话换了个儿。
肖海亮摆摆手:“我的人先问问刘长路,反正在来的路上他都承认了,主动说了走火的事儿。还说是他恳求陈其嘉、许彬不要向上面汇报的,有责任都是他自己承担。这小子还挺讲义气。”
“那交通肇事、打人是怎么回事儿呀?”张东平问。
“这事儿调查完了,很可能是刘长路遇到职业碰瓷儿的了。交通队处理事故的民警都认识这几个人,说他们近一段时间到交通队解决了十几次事故啦,形式大同小异就是地点不一样。专门找高档车碰,谁让刘长路开这么好的车呢。”
“他开的什么车呀?”韩建强递过去支烟,又打着打火机凑上去。
“宝马。够牛的。”
“这准是那个女人的车。”
“女人,什么关系呀?”肖海亮皱了下眉。
“谁知道呢,现在人家是自己一个人儿,你说是女朋友也行,是情人也行,反正两人关系不错。”韩建强挪动了身子。
肖海亮“噢”了一声,把目光朝张东平瞟去。张东平把眼睛挪开,脸上一点儿表情没有,心里可腻味透了。这个韩建强呀,这是什么场合,你可真是生怕人家挨打不够高,拿起块砖就朝脚底下垫。要是知道举报走火的人咬着你值班不监督枪支交接,你还不得把眼镜气掉地上。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还没等他把目光从韩建强脸上移开,肖海亮就说话了:“老韩,昨天白天是你值班吧?刘长路走火你难道一点儿也没察觉到?”
“没有呀。昨天白天我忙着去接车,不是有个警卫任务嘛,忙完我就去车站党委开会了。唉,疏忽了。”看来韩建强早给自己找好台阶了,回答得理由特充分。
肖海亮没再问什么。过了一会儿,一名督察队员拿着份材料推开门走进来,对着肖海亮道:“肖队,笔录录完了,您看看。”“不用看了,咱们回吧,剩下的是他们所里的事啦。”肖海亮站起身,礼貌地和在座几位握握手,嘴里说着别送啦,然后在张东平、韩建强、冀锋和常子杰几个人的簇拥下走出门口。
送走肖海亮后,刘长路来了。张东平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刘长路坐了下来。“交通队的事情咱们先不提,说说走火的事儿。”张东平开门见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当时我走神了。走火以后是我对陈其嘉说的不要报告所里,一开始认为能瞒过去。我就找到在部队的战友把子弹补上,也是我填补的弹孔、擦的枪,和陈其嘉、许彬他们没关系,要处理就处理我吧。”刘长路解释说。
“刘长路!你这是什么意思?在领导面前充好汉吗?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你当这里是绿林好汉的山寨吗?跑这讲哥们儿义气来啦。这是公安派出所,不是个体买卖,私营企业。”韩建强很反感刘长路这种大包大揽的口气,一撇嘴就是一通挖苦。他本想这个时候刘长路能老实点儿,能听他的训斥还不敢还嘴,没想到这几句话倒把刘长路的火儿点着了。“韩教导员,我没说这里是杂货铺、副食店呀。就因为我头脑里有组织观念,所以才赶回来承认错误的,要不是玩命往所里赶,还归不了交通队呢。”
“你这样是承认错误吗?先端正态度。”
“我态度挺好的。说实话,我现在心里还害怕呢。这么大的事儿我没遇到过呀,还给大家添了麻烦,还不知道领导怎么处理我呢,我敢态度不好?”
韩建强脸色阴沉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往大里说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这是欺骗领导;往小里说是你刘长路不诚实,本质有问题!”
“韩教导员,这件事情上你怎么批评我都没有关系,可你别随意评价我的人品。反正事情已经发生啦,愿意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刘长路站了起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屋里的火药味一下子浓了起来。张东平立即对刘长路说道:“刘长路,你怎么说话呢?找你来是要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别说还没有谈到对你怎么处理,就是对你进行处理也是应该的。你先回去,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写下来交到我手上。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从今天起停止你、陈其嘉和许彬的佩枪资格。听明白了就去写经过吧。”
这种口气不容置疑,刘长路看看张东平,转身走出了屋子。看着仍气咻咻的教导员韩建强,张东平冲两位副所长说道:“我同意教导员的意见,向公安处上报给刘长路的纪律处分,这段时间先调离值勤组,让他在派出所里打打杂,就算是停职反省,以观后效。你们说呢?”
冀锋和常子杰一起点着头说:“行,行。”韩建强“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看来他刚才的气儿仍然没消,只是觉得张东平已经采纳了自己的一半意见,不好再坚持下去了。毕竟,领导之间也要有个平衡。这个告黑状的人太可恨了,这哪是向上级反映情况呀,这简直是给我添堵,得把他查出来。想到这儿,他冠冕堂皇地说:“张所,那个打电话的人,我建议应该在全所范围内查找一下。有问题可以按照程序逐级反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是反映情况还是嫌所里不乱呢?”
张东平点点头,其实他心里一直也在想这个人是谁,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为了维护纪律,还是跟刘长路他们三个人有过节?是想搅乱目前所里安定团结的局面,还是对在座的领导有意见?想到这儿,张东平看了一眼沙发里的教导员。韩建强在平海所是资格最老、时间最长的教导员,在他任职的时间里,平海所表面上看真的是很平静。可也就是在他和前几任所长的拼命努力带动下,这个所的民警却没了斗志,没了向上的欲望,失去了争强好胜的气势,干部和民警连应有的信任都难维系,这能是简单的一句“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就能解释清楚的吗?这和目前铁路公安面对的大环境没有联系吗?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眼前还有一堆摆在案头的工作。都是上级的命令,都说此项工作是重中之重,都需要紧急部署落实。一个派出所能有多少警力?四面分兵,八方灭火,真应了《孙子兵法》里的经典语句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唉……还是赶紧把会议精神跟几位干部说说吧。他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咱们先说说马上要进行的工作吧。这半天什么也没干,光坐着扯淡呢!”
值勤三组宿舍里正在开会研究问题。首先是警长陈其嘉发言。“这是谁干的!这不是把咱们当菜往上端吗?”接下来就是许彬郁闷的声音:“这回完啦,辛辛苦苦许多年一觉儿回到解放前啦。”陈其嘉马上反驳:“你快歇会儿吧,就知道唉声叹气,也不想想办法,你昨天找单文他怎么和你说的?”
“我问他看没看出来枪有问题,他说没看出来。”
“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样呀!我估计不会是他说的,就算是他说的,他也不知道是谁走的火呀。”
陈其嘉把嘴一咧:“这还用知道是谁呀,他只要把走火的事往上汇报,领导一查枪支交接记录不就全明白了。”
“我……我可没想这么多。”许彬说话没底气了。
刘长路这个时候反倒坦然了:“算啦,你们俩别再埋怨了,刚才我已经和张所摊牌了,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不能因为我连累你们。至于是谁告的黑状,我想也许是我平时得罪人了吧。”
陈其嘉一肚子的怨气:“师傅!就算是你想得开,我们也想不开,怎么着也得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咱们的刀子啊!”
许彬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是提醒似的说了一句:“其嘉,你别光朝单文身上想,老赵不也看见了嘛。不会是他吧?”说完用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刘长路。
“绝不可能。”刘长路斩钉截铁地否定着,“老赵不是那种人,这么多年他惹过什么是非?平时我们俩关系也不错,他还欠着我的人情呢,他不会做这么龌龊的事儿!”
“那就只剩下单文啦。”许彬嘟囔一句。
陈其嘉哼了一声:“说不定就是咱们这位单大内勤。”
单文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好,陈其嘉、许彬他们警组的事情丝毫也没有影响到他。每到下班回家他准是第一时间打开计算机,然后迅速地登录QQ,查看有没有人给自己留言,这种奇妙和兴奋的心情让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表述。和他聊了近半年的一个女网友要来看他了。
他们是在网络里相识的,开始的时候就是一起玩游戏、打牌。这位名叫“紫色花冠”的人偶尔也登录论坛发表点儿东西,他认为对方文笔还算不错,就礼貌地回了几次帖。真正把他们拉近的是在一次对弈中。
当时他和一个叫“黑宇”的网友正在进行着激烈的中盘搏杀,进来围观的人很多。“黑宇”是个象棋高手,棋风彪悍,思路敏捷,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谁也无法打破僵局。就在这个时候,“紫色花冠”点击着他的网名说话了:“蓝色!你献兵冲马!局面肯定有改观。”
他仔细斟酌了一下,马上发觉这是一手妙招儿,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兵前冲。
“你这头母驴,就你叫唤得欢。”“黑宇”张嘴就骂。
“你妈才叫唤呢。”“紫色花冠”也不示弱。
“我看你是找修理呢!趁我现在没发脾气,有多远赶紧滚多远。”“黑宇”看来是真上火了,这招儿棋让他感觉很被动。
“你有本事就来,姑奶奶我怕你?”
他感觉不能再让他们骂下去了,于是边点击悔棋边冲“黑宇”说:“我不走这步了,你们也别打架,多不好呀,本来是娱乐的。”
谁知“黑宇”还不同意他悔棋。点着他的名字说:“和你无关,我就找这头母驴!紫色花冠!别在一边支招儿,有本事咱俩来一局。”“紫色花冠”也没含糊:“你不够档次。”这下算是把火点着喽,拥护“黑宇”的看家一起点击着“紫色花冠”的名字齐声讨伐。他真是不能再玩了,于是强行退了出来,把分送给了黑宇。
在游戏大厅里他们又见面了,“紫色花冠”问他为什么退出,他说不愿意看见他们打架,上网本来是件轻松的事儿。对方半天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紫色花冠”又点他的名字,问他有没有联络方式。他回答说有,把自己的QQ号码告诉了她。
QQ里的小喇叭在不停地闪动,表示有人在加他好友。他加上对方以后两个人开始了交流。“紫色花冠”问:“蓝色,你平时喜欢什么?”
他回答:“音乐,看书。”
“音乐喜欢中国古典的、西洋的,还是流行歌曲。”
“看来咱们俩说不上来,我喜欢中国古典的民乐。”
“你就这么肯定和我说不上来吗?我从小就是学民乐的。”
“真的!那我可是班门弄斧了。”
“给你放一段听听。”
“好啊!”一个笑脸。
从此以后,两个人只要有时间就一起沉浸在悠扬的乐曲中,有的时候好久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欣赏着行云流水的乐章。突然有一天“紫色花冠”问:“你结婚了吗?”
“孩子都十岁了。你呢?”
“我们没有孩子。”
“哦……”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想看看你长得什么模样儿。”“紫色花冠”发了一个笑脸。
单文还一个撇嘴的图案:“我没有视频。”
“那就先不看了,有一点儿神秘感更好!”“紫色花冠”说完又放起了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