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路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他突然间地刹车,肯定把这人吓坏了。他赶紧拉开车门跑到车头前面,边伸手想搀扶起倒在地上的骑车男人边说:“真对不起呀,你没摔着吧,过路口的时候小心点儿……”
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瞪起母狗眼,使劲儿扒拉开他伸过来的手:“有你这么开车的吗?你撞着我了,哎哟……”
刘长路听话头不对,忙解释着:“真对不起,大哥,我看见你蹿出来赶紧踩刹车啦,结果你还是摔着了……”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什么叫我蹿出来啦,明明是你路口闯红灯撞的我!你得给我看病,哎哟……”“母狗眼”大声地叫唤着。
刘长路一门心思急着赶到派出所,一听“母狗眼”说话底气这么足,他脾气也上来了:“你这人出门没带嘴是吗?说话这么难听,你自己看看你躺的地方,我的车离你还有半米呢,我怎么撞的你?”
这句话刚出口,仿佛给“母狗眼”提了醒似的,他整个身子往前一滚,正好挡在车轱辘前面:“你撞完人还想打人呀,你有俩钱了不起啊,救命啊……”“母狗眼”话音还没落呢,周围立时就跑过来三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讨伐刘长路:“你开车怎么也不注意点儿,把人撞了还这么横!”
“这车开的,可真够快的,眼看着就把骑自行车的给撞倒在地。”
“应该赶紧给人家看病去啊!”
“母狗眼”躺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可眼神里透出的却是得意。
这回刘长路明白了,他遇到碰瓷儿的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仔细打量一下倒在地上的“母狗眼”,一件廉价的灰色衬衣扎在下身的黑裤子里,腰间系着的皮带比一般的腰带宽出一指,脚上蹬双千层底的布鞋,那辆锈迹斑斑,扔马路上都没人偷的破自行车倒在一边。再看他躺在地上的姿势,南北大道东西卧,双手抱头侧身躺,双腿弯曲护住肚子。得,这回碰到专业人士啦。
还是抓紧了断,别找麻烦。这个念头一出来,刘长路自觉地往口袋里掏去,手伸进去才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没带钱包,里面零零散散的只有几十块钱,还是昨天晚上吃饭喝酒时找的零头。他没多想,一把都掏出来递到“母狗眼”面前:“大哥,今天出门急了点儿,身上没带钱,这点儿你先拿着,回来我给你补上。”
“母狗眼”抬一下眼皮把头扭边上去了:“老板,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就算是要饭的让你撞了,这点儿也不够赔的呀!”
刘长路压住火,把手朝前凑了凑:“大哥,我出门真是没带这么多钱,你先拿着,要不然你在这等着我,我办完事马上回来!”
“你骗谁呀,我在这儿等着你,你肯定蹽啦,你跑这儿骗弱智儿童来了?”“母狗眼”一脸的不屑。
这个时候,旁边围观的一堆人纷纷评头论足,刚才几个讨伐刘长路的人又发言了:“越有钱心越黑,你看他开的这个车了吗,这叫宝马。”
“开这么牛的车才给人家几十块钱呀。”
“要不说有钱人都财迷呢,跟他妈旧社会地主似的。”
这么一来,围观的人群中立即有人随声附和:“开宝马的!你真不懂事儿,多给点儿不就结了嘛,等警察来了你赔得更多!”
“撞了人还不赶紧了事,这可是路口,一会儿准堵车。”
“还是打110叫警察来吧,看这意思不好办。”
看热闹的人们和被堵住的汽车,不停地议论加上鸣笛,把刘长路吵得火往上蹿,他指着躺在地上的“母狗眼”,说了一句让自己马上就后悔的话:“我就在前面车站派出所工作,你现在上车跟我拿钱去。”
“什么?!你是警察就牛啊!警察就可以随便开车撞人啊!”“母狗眼”这一口算是咬正地方了。
刘长路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你真属狗是吗?怎么胡咬呢,这和警察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立即遭到围观群众的抨击:“怪不得这么厉害呢,警察呀!”“警察怎么啦,警察也得讲理呀,哪本书上写着警察撞完人白撞啊?”“一看他就是平时招摇惯了,就知道跟老百姓穷横。”“不能让他走,得把事儿说清楚啦。”刘长路立时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孤立无援地被包围在宝马车的旁边。
一个长头发的中年男人冲刘长路说:“哥们儿,你真不开面儿,多给他点儿钱看病不就得啦,别财迷啦,我给说个和。你拿两千块钱给他,赶紧走人。”
他们明显是一拨的,先来人施苦肉计,再有人献连环计,然后出来个和事佬了事,拿我当战船给烧啦。想到这儿刘长路再也压不住火了,把手里的钱往口袋里一揣:“我早告诉你啦,我没撞着你!别说我没带钱,就算有钱也不给你这样的。”
长头发直眼了:“打110,你们督察队知道你就麻烦啦。”
“随便。今天我豁出去碰碰你们几位!”
“你真牛!”
“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儿!别一嘴的零碎儿。”
长头发怔了一下,随即马上又恢复了无赖本色:“你警察就厉害了,你警察就可以随便骂街?”说着还动手推搡着刘长路。在他的带动下又多出几只手,在刘长路的后背、肩膀上拍打着。
刘长路终于爆发了。他看准长头发又一次出手的来路,一把捏住他的腕子,顺势往外一翻。“哎哟”,长头发边喊叫着边不由自主地歪下身子,随着刘长路的再一次用力,他“扑通”一声单腿跪在了地上。“大家都听着!”刘长路把手一挥,“他们是一拨碰瓷儿讹人的狗烂儿,你们别上当。”
“母狗眼”躺在地上也不停地喊:“警察打人啦,警察行凶啦,快打110啊!”
刘长路转过身来冲他就是一脚:“刘爷今天跟你们磕磕。”“母狗眼”被踢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住地揉搓着大腿。刘长路这一脚是瞄准了胯骨节踢的,力量不轻不重,被踢上的人肯定大腿酸麻,不由自主地去活动酸麻部位。
就在这个时候,两辆警车闪着警灯,响着警笛开到了路口。
车停稳后,一辆警车忙着疏导交通,理顺汽车和人流,一辆警车里面下来两个交警直奔他们过来。年轻的交警走到刘长路跟前,一指他手里掐着正跪在地上的长头发:“这位先生,您把功夫收了行吗,别攥着他啦。”
刘长路把手一松,长头发像得了特赦一样赶紧抽回胳膊,不停地抖动着:“警察同志,你们可都看见啦,他打人!”
年轻交警没理他,冲刘长路说道:“先拿驾驶证,然后开着你的车跟我们回队里解决。”“我就是前面车站派出所的,单位里有急事儿,能不能先让我回去,我保证办完事儿马上回来。”
“不行!市局督察队的同志一会儿就到我们队里。你恐怕得去那里跟他们先说说。”年轻民警一脸的严肃。
“他们是碰瓷儿的,我是受害人,你看不出来呀?”
“我看不出来。”年轻民警还是一脸的严肃。
刘长路一梗脖子刚要再说什么,年长一些的民警拍了他一下,示意过来说话,刘长路跟着年长民警走到边儿上。年长民警把头冲他凑过去:“兄弟,我认识你,过年的时候我还找你买过车票呢。我也认识他们几个,可这个场合你得配合我们一下,咱们回队里再说。”还没等刘长路表态,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冀锋打过来的。他只好先接通电话。
“喂,长路吗?你在哪儿?”
“冀锋,我遇到碰瓷儿的了,就在车站前面的路口。有人打110报警,现在交警来了,让我先去他们队里解决事情。”
“什么!这还有一堆人都等着你呢。”
“你说我怎么办呢?人家不叫我走,我现在飞过去吗?”刘长路真有点儿焦头烂额,“不就是我走火的事吗,该怎么处理我认。”说完“啪”的一声合上手机钻进车里,坐稳后不住地嘬牙吸着凉气,心里骂道:“我这两天可真他妈的够充实!”年长民警上车前冲他一摆手,他发动着车跟在警车后面朝交通队方向开去。
张东平和几位所领导听完陈其嘉叙述的事情经过,刚要把许彬叫进来接着审,他的手机来电话了,接电话一听声音,又是肖海亮。这回肖海亮真是恼火了,在电话里冲他一个劲儿地发泄着怨气,说自己来平海所的半路上就接到市局督察队的电话,说咱们处平海站派出所的一个民警先是交通肇事,然后又仗势打人,到交通队后还和市局督察队的同志耍态度。我说别是搞错了吧,我们的民警都挺老实的,没有这样的“精英分子”,可人家斩钉截铁地说就是,连名字都说出来了,是刘长路。你看看,这就是你带的队伍,他刘长路刚刚惹的祸,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又来这么一出。我现在马上就去交通队接人!一会儿带着人回你们所。
张东平听完后冲屋里的几个人一咧嘴:“都等着吧,一会儿肖海亮带着刘长路一起回所,咱们这位刘爷又惹祸啦。”
韩建强扶了下眼镜跟上一句:“他这样的人出事儿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冀锋和常子杰一对眼神,又马上分开,谁也没有搭茬儿。
张东平对着门外喊:“许彬,你进来。”许彬拉开门走了进来,主动站在屋子中间,和被告一样。张东平说:“许彬,你坐下,把你知道的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许彬像背课文一样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他和刘长路开玩笑的几句。张东平听完后问道:“许彬,你为什么不向值班所领导报告呢?”
许彬擦擦头上的汗:“我是怕影响所里的荣誉,出了这样的事儿,肯定要影响所里年终先进,我是出于这个目的,才同意陈其嘉不声张的。还有一点,就是出于哥们儿义气。帮他们隐瞒,我现在认识到了,这都是不对的。”
韩建强一翻白眼:“你现在认识到了管个屁用呀,你早干吗去了?”
许彬一脸的委屈:“韩教导,他们俩都不让我说……”
“你听他们的,还是听所领导的!我看你就是脑子里缺根弦。”
许彬没再说话,可委屈的眼神告诉韩教导,他很冤。
冀锋此时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和刘长路是同年进的公安,又是一起分到平海所的。论职务自己现在是副所长,刘长路是民警;从感情上讲,他们还算说得上来;论起业务来,刘长路的活儿他也是很佩服的。可这小子的狗脾气坏了自己许多好事。平时嘴没把门儿的胡说八道,和老婆离婚后又成自由人啦,因为对犯罪嫌疑人动手动脚又和教导员闹得形同水火。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入党的机会又搞砸了。这次肯定是警长陈其嘉来了一回哥们儿义气,顺便想保住顺利竞聘副所长的机会。可谁知道又遇到一个知情人“点炮”,把这事儿给揭穿了。就凭刚才教导员说的话,连挖苦带拱火,这小子这回就没好儿。自己该怎么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