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贫瘠之城
第一节
打开舱门，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非洲特有的赤道气息，以及大西洋微腥的海风，徐晓伟身上顿时感到一阵燥热，黑色的警察制服里似乎藏了一个制热的烤箱，温度在逐渐升高，脸上、鼻子上、身上、脚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层热汗。利比里亚的气温至少要比北京高二十度左右，出发前北京只有几度，而这里，初步估算应该在三十度左右。这就是赤道上的西非国家了！
你好，非洲！徐晓伟心里暗暗地说。
打量这片即将生活一年的神秘大地，带给徐晓伟的第一印象，是震撼！并非震撼于它的神秘，而是震撼于它的落后。尽管在国内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进驻的任务区一定是艰苦的，但是却并未想象过是如此艰苦。利比里亚罗伯茨国际机场号称是非洲最大的机场之一，在徐晓伟的印象中，就算比不过国内北上广深这些一线城市的国际化大机场，至少也要跟杭州、南京、成都这些二线城市的机场差不多吧？毕竟是一整块大陆上排名靠前的机场。但是，眼前出现的情景却让人“大毁三观”：黄沙漫天，红土遍地，杂草丛生，周边一片寂静，如果不是航站楼还偶尔闪烁着几点灯火，几乎可以认定为这里是一片不毛之地了。这与传说中的“罗伯茨国际机场”的名声差距千里。
走到到达大厅，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不到200平方的到达大厅里，只有一条行李运输带，挤满了刚下机的旅客，乱糟糟的场景让人想起了国内上世纪八十年代某个小县城的汽车站。
出站口几名中国人在静静地等候着第四支防暴队的到来，他们分别是：中国驻利比里亚大使馆张风华武官、联利团后勤支持部代理副部长王阳、第三支防暴队李培森政委、张广保队长，以及中国驻利比里亚维和运输连军政主官。
“晓伟同志，你们辛苦了！路上还好吧？”张风华武官亲切地上来握着徐晓伟的手问道。
“感谢张武官。我们还好，只是……”徐晓伟微笑着说。张风华哈哈大笑起来：“是不是跟你们预想中的差别很大啊？跟你打个预防针啊，晓伟同志，这已经算是利比里亚的繁华地区了，你们要去的地方，比这里差多了！”
徐晓伟苦笑道：“确实有点心理落差，不过既然来了，随遇而安吧。”
与第三支防暴队在机场进行交接仪式后，趁着还有一点空余时间，张风华武官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简单跟徐晓伟介绍了一下：由于队伍要从格林维尔地区换防到首都蒙罗维亚，所以主力部队从现在起就要留在蒙罗维亚，承担起新营区的营建任务；要派出一个分队到格林维尔，协助先期进驻的先遣队对老营区进行拆迁，把物资装运到蒙罗维亚；同时，为了保障新营区的建设进度，根据前期与尼泊尔防暴队的协商，在经过简单的几天休整后，将派出一个分队进驻开展工作，其余人员暂住到解放军维和部队运输连，并作为临时指挥所。
徐晓伟也把同行的公安部维和领导小组工作组的成员向张风华进行了介绍：公安部政治部现役办董艳红处长、公安部国际合作局维和处卢聪警官、公安部边防局国际合作处张海龙警官。
张风华武官说：“各位领导，刚刚过来条件比较辛苦，各位将就一下吧。这是运输连的大队长和政委，你们先到他们的营区休息，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都要在他们那里食宿。”运输连两位主官过来与徐晓伟等人一一握手欢迎，然后吩咐遂行的维和部队官兵协助队员们装车，兵分三路，直奔运输连、中转营和格林维尔。
进驻运输连的第一天，徐晓伟就见识到了什么叫维和的艰苦岁月。
罗伯茨国际机场位于利比里亚马吉比州，与蒙特赛拉多州交界。蒙罗维亚是利比里亚的首都，也是蒙特赛拉多州的首府。从罗伯茨国际机场到运输连，车子大约开了两个小时。运输连的两位主官担心徐晓伟太累，上车后嘱咐他先休息一会，倒倒时差。其实对于长年累月加班加点工作的徐晓伟来说，连续飞行旅途二十多小时倒没关系，时差就目前来看也不算明显，因为初到任务区，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一切又是那么未知，肩上的担子太重，所以坐到车上，他倒不急着休息，而是靠在靠椅上，两眼盯着窗外的夜景。罗伯茨国际机场出来后，不到五分钟的时候，机场那零星的灯火就看不到了，笨重的猛士越野车行驶在渺无人烟的路上，仿佛正在驶向一头潜伏在黑夜中的巨兽喉咙。三月正是利比里亚旱季与雨季交替前的季节，天上乌云密布，把月亮遮掩得严严实实；窗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偶尔借着车灯的扫射，能看到路边长着一排排的椰子树和香蕉树；没有路灯，没有行人，没有车辆，行驶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能看出来可能是一个小村落。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开始看到路灯，房子开始多起来，车子和行人也逐渐多了。
“现在开始进入蒙罗维亚市区了。”看到徐晓伟没有睡觉，坐在前排的运输连大队长简要介绍了一下。
毕竟是一国首都，虽然没有国内的灯红酒绿，倒也有点小繁华。徐晓伟无心欣赏美丽的夜景，他只是用心记住行走的路线和标志性的建筑，确保自己第一时间熟悉环境。
又走了半个小时，车子在一个桥底下向左转。
“这里就是咱们运输连的大本营了。旁边这个是联利团的星基地，车子加油、加水、购买物资、开展活动，基本都在这里举行。”运输连大队长介绍说。
徐晓伟向车窗外看出去，只见车子的左边有两个岗哨在亮着灯，几名黑人保安在门口巡弋着。不消说，这应该就是星基地了。车子的右边是一道到达三四米的黑色城墙，上面架着铁丝网和铁丝笼，应该就是运输连的大本营了。果然，车子在黑色城墙的中间停了下来，大门打开了，两名维和战士把车子接进去。徐晓伟下车后，战士拿过来一瓶免洗手的消毒液让徐晓伟等人消杀。
一通忙而不乱的消杀后，运输连大队长把徐晓伟等人带到了一排小房子前。
“徐政委，你们几名队领导和公安部的几位领导就在这里休息吧，这是咱们的招待所，算是咱们营区条件最好的房间了。其他的同志，请你们拿着行李过去吧，官兵们的房间在另外一边，大家抓紧时间休息。”
徐晓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房间，都是集装箱板房，每个房间大约十多个平方。队领导两个人一间，显得很狭小。维和战地的条件就是这样，不管舒服不舒服，能住就行。
“厕所在那边，”运输连大队长指向另外一个方向，徐晓伟看过去，能看出来是他们自己动手盖的房子，看墙上的青苔和破旧的屋顶，应该经历了不短的岁月了。“公共厕所，蹲坑，将就着吧！”
把徐晓伟等人安顿好之后，运输连两位主官正准备回去休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过来跟徐晓伟等人说：“还有一个事情忘了告诉你们，旱季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虽然现在刚刚开始旱季与雨季交替，但还是全城缺水，这几天我们的运水车出动了几次，能拉的只有一点点，只能够保障基本的生活用水，洗漱已经供应不上了。”
从飞机着陆后，大家首次踏上非洲的土地，都觉得新鲜无比，初时还感觉不到疲惫。一旦到了运输连，看到床铺，困劲一下子就上来了，根本就不在乎还洗漱不洗漱的，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毕竟连续飞行了二十多小时，基本都没有怎么好好睡过，来了后又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飞机到达时的时间已经是利比里亚时间的凌晨三点多，联利团准备运送队员去格林维尔的飞机已经停飞，于是一个分队留下来在机场里等候，另外一个分队直接开赴中转营。
中转营距离罗伯茨国际机场不远，约40分钟左右的路程。初次走进中转营的大门，队员们心里那叫一个悲凉：地上全部都是沙子，几排集装箱房子在黑暗中显得寂静无比，放眼望去，除了大树，再也没有能高过集装箱房子的建筑。推开集装箱板房的大门，沉重地发出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甚是渗人；几只个头大如小猫的老鼠，却也不怕人，只是好奇地躲在板房角落里看着这些穿黑衣服的维和队员，议论纷纷；间或有一两条说不上名字的蛇，宛如贵妇人一般从大家面前蜿蜒爬行而过，并不把大家放在眼里。每个房间都放着几张木板床，还有一堆不知是那支队伍留下来的生活垃圾。
中转营比运输连唯一的优势在于，虽然周边环境不好，胜在水电齐全。联利团给中国防暴队安排的是处于中间的两排房间，距离厕所和储水罐比较近。行李安顿下来后，队员们挂好蚊帐，可以去洗个澡。洗澡的浴室也是用集装箱改装而成的，一个集装箱里，两个厕所，三个沐浴龙头，三个小便池，以及一个洗手池。十多平方的空间里，居然能容纳得下，而且井然有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厕所是坐式的，让队员们不大舒服。厕所外面是储水罐，问了值夜班的当地保安，说是直接可以饮用的，队员们不作他想，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气。
等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天边已经是红霞一片。利比里亚不像国内随处可见高楼大厦，在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太阳未出，天空中已经是鲜红一片。慢慢地，鸭蛋似的红日才悄悄从云层后露出了头。等到太阳完全出来后，红霞变成了白云朵朵。
中转营里住宿的不单只中国防暴队一支队伍，还有一支印度的防暴队。很多队员都是初次与外国人近距离接触，也不管在国内的时候戏称他们为“印度阿三”，一个个上去“Good morning”、“How are you”的聊起来。印度防暴队在利比里亚任务区，绝对是中国防暴队的铁哥们，这个是在后面相处的日子里队员们得出的经验。要论任务区的关系，巴基斯坦所有的维和队伍铁定排在首位，这是毫无疑问的。排在第二的是尼泊尔防暴队，第三是印度防暴队。
从印度防暴队员的口中得知，他们已经完成维和勤务和轮换，现在准备回国了。
“中国朋友，我们印度还有几支防暴队在这里，只要你们有困难有需要，随时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会尽力给予你们帮助的。”印度防暴队员诚恳地对中国防暴队员说。
在罗伯茨国际机场准备飞往格林维尔的队员是最辛苦也是最幸福的，送走徐晓伟等前往解放军运输连领导和前往中转营的分队后，剩下的队员只能坐在机场等候大厅里。
虽然已经差不多天亮了，但这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折磨人的时候。机场等候大厅也不大，队员们把行李放在一边后，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位置没有了，剩下的每人一个椅子，居然坐满了！看见中国防暴队员大包小包地拎着行李，留守在机场的黑人保安们非常羡慕，不是地过来探头探脑。在培训中心的时候队员们听教员说过，利比里亚一些保安人员手脚不是很干净，有时候也会做“内鬼”顺手牵羊，所以队员们根本就不敢睡觉，眼睁睁看到天明。
二十多小时的飞行，加上时差、温差的关系，从下飞机起，队员们就觉得头晕目眩，手脚乏力。这是时差最明显的表现，坐在机场等候大厅的椅子上，队员们恨不得在地上就睡觉。可是不敢睡，只能用随身携带的风油精来提神醒脑。
随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机场上班的员工、旅客慢慢多起来了。许多经过等候大厅的员工闻到风油精的味道，纷纷过来伸手讨要。队员们很纳闷，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就经常听说非洲人喜欢中国的风油精，到底是为什么呢？拉过来一个员工一问才知道，原来由于缺水，很多人都不能经常洗澡，身上味道很重。中国的风油精味道辛辣、清香，抹在身上凉爽、防蚊，可以当香水用。所以看到中国人，他们都会主动讨要。在利比里亚，中国的风油精、方便面和老干妈，是可以自由流通的“硬通货”。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联利团的飞行员来上班了，队员们收拾行李踏上了飞往格林维尔的飞机。飞机不大，小型客机，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美丽的大西洋。到达的时候是凌晨，队员们基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色，现在白天了，窗外蓝绿带黑的大西洋海一览无余。
格林维尔是锡诺州的首府，也是沿海城市，从蒙罗维亚飞往格林维尔，沿着海岸线一路飞翔，让队员们大饱眼福，纷纷打趣没来格林维尔的队员都吃亏了，欣赏不到这美丽的景色。
飞机在海边一处丛林的土地上安全降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格林威尔机场，利比里亚排名靠前的几个机场之一。如果把罗伯茨国际机场比喻为上世纪国内小县城车站的话，那么，格林威尔机场只能是与农村里的晒谷场差不多了。格林威尔的航站楼是木栅栏和铁丝网围起来的几间小平房。时近中午，周边几乎没人，只有几名懒散的安保人员。看见中国防暴队员下飞机，倒是很客气地跑了过来，寒暄一番。来接机的是先遣队的队员马義超，他在车子上一路向后续部队的队员们介绍了格林维尔的基本情况。
格林维尔（greenville），又称绿色之城，官方记载人口只有3万多。森林植被茂密，当地居民主要收入来源靠在海上捕鱼或者在印尼开的一家大型木材厂打工，其余还有零散的木材厂。就业率非常低。内战的时候曾经是反对派的大本营。中国防暴队所在的营区在联利团格林维尔分部里面，呈“回字形”结构。格林维尔分部在海边用铁丝网围了一个圆圈，是第一道防线，中国防暴队在格林维尔分部里面用铁丝网又围了一个正方形结构，是为第二道防线。
“格林维尔的机场里原来驻扎有第三支防暴队的一个小队，他们的任务是保卫机场和油库的安全，我们先遣队到达并与他们轮换后，格林维尔分部把这个职责交给了当地安保人员负责，我们不再担负这里的治安任务了。”马義超向后续队员们介绍说。
机场往营区的路非常颠簸，坐在猛士越野车上，队员们冷不丁会被撞到头。
马義超继续介绍说：“机场通往营区的道路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了，其余的地方道路更差，第三支防暴队戏称这条路是机场高速。”旱季的道路尘土飞扬，等车子到达营区后，所有的队员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土人”。
“格林维尔营区内原本驻扎的队伍很多，有乌克兰直升机分队、尼日利亚防暴队、印度防暴队、尼泊尔防暴队等等，现在是裁撤期，这几年陆续在走，现在就剩下我们中国防暴队和军事观察员5队。不过这段时间是我们的轮换期，我们的主要工作是搬迁物资到蒙罗维亚，所以基本不接勤务，营区外围的治安暂时由格林维尔分部从绥德鲁调了印度防暴队的一个分队过来协助巡逻。他们就驻扎在我们营区旁边原来乌克兰直升机分队的房子里，白天没有关系，都我们自己人在营区内干活，晚上我们休息后，两个门分别留下一个哨位，加上一个流动哨，营区外就交给印度防暴队来执勤。”
受尽折磨的队员们进入营区后终于苦尽甘来，先遣队的两名“大厨”洪李春、张金超已经烧好了午饭等待他们了。饭菜很简单，蛋炒饭，队员们却吃得津津有味。一顿狼吞虎咽之后，身上的饥饿感才有所缓解。
“大家洗洗去休息吧。”先遣队留在格林维尔的临时负责人谭家海对他们说。沐浴的地方是移动的淋浴车，空间虽小，但是清凉的水带走了旅途的疲惫。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远在三百五十公里的首都蒙罗维亚，防暴队政委徐晓伟等人在解放军运输连里，还不得不承受着缺水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