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帝之眼
又一支烟抽罢，印春荣拿起了手机。自从他获得“八一勋章”后，他的手机短时间内变得热闹了起来，短信、微信、电话挤爆了手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只要有他的联系方式的，都会给他发来祝福的信息。
这并不奇怪，人们都愿意祝福成功者。所以，当你成功时，人们会奔走相告，分享喜悦；但你失败的时候，只能独自承担，别奢望得到别人的安慰。
今天的手机依旧热闹，要不是一开始印春荣就将手机调为静音，他根本不可能享受片刻的安宁。手机屏幕上显示有203个未接电话，200多条未读短信，还有一大串未读的微信。
203？看到这个数字，印春荣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八一勋章”净重203克，这个巧合让印春荣心里觉得暖暖的。
看着这一连串的未接电话，有战友的，有亲戚的，有领导的，还有一些是自己不认识的。这么多电话，要一个个回是不可能了，印春荣知道他们打电话的好意，只得在心里统一地说了声——谢谢。
在查看微信聊天记录的时候，一个微信头像吸引了印春荣的注意，那是一个类似“上帝之眼”的图案。在《圣经》中，上帝之眼，又称全视之眼和全知之眼，代表着上帝监视人类的法眼。
印春荣凝视着这个酷似“上帝之眼”的图案，一个简单的三角符号里圈着一只眼睛，它像一颗黑色的玻璃球，仿佛是一个能摄人魂魄的无底洞，眼眶边上是一滴似泪似血的液体。
第一次见到这个图案，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印春荣还是一名军医。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晚上，雷电交加，狂风暴雨，院子里的大树都被吹得东倒西歪，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在耳边，即使是坐在家里面，也能感觉到那种地动山摇的气势。
胆扎村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好似要还清欠债一样，哗哗地下个不停，如天河决堤一样。
听着倾盆而下的雨声，印春荣心想，但愿今晚不要有什么事才好，要是出诊，肯定会淋得一身湿。
院内的狗不停地叫着，印春荣本以为是惊雷吓到了狗，但他往院内看时，才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戴着一顶斗笠，披着一身蓑衣，直直地站在院子当中。
印春荣隔着雨帘朝着那人喊：“老乡，你有事吗？过来说话。”
听到呼喊，那人三步并作两步，朝印春荣跑了过来。
当那人跑到印春荣面前时，印春荣才认了出来，来人叫鲁迈，是胆扎村的村民，一个漂亮的景颇族女人。她长着一双颇具灵气的眼睛，有着俏丽的容颜，高挑纤细的身材，如果不是衣服破旧了些，加上点淡妆后，一定会是一个勾人魂魄的美人。
“鲁迈，你有事吗？”印春荣问道。
“我男人要死了，你救救他！”鲁迈六神无主地说道。
听鲁迈一说，印春荣大吃一惊。她男人印春荣见过，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强壮的男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要死了呢？
印春荣不敢怠慢，拿起医药箱便和鲁迈一起出了门。
暴雨下个不停，村子里的土路早就被雨水泡软了，一脚踩下去便陷进去很深，留下一个大大的脚印。
印春荣深一脚浅一脚地和鲁迈一起往她家赶去。
在路上，印春荣终于了解了鲁迈男人的情况。
上个月，鲁迈的男人私自去了一趟缅甸，回来后便染上了毒瘾。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她男人在吸食完毒品以后，便在地上打滚，痛苦难耐，无计可施的鲁迈想到了印春荣，便跑来找他。
又是毒品，印春荣心里不觉升起了一团怒火。毒品一次次地将魔爪伸向朴实的边民，致使一个个家庭支离破碎，令人心痛不已。
到了鲁迈家，印春荣发现鲁迈的男人已经死去多时了。他四肢僵硬，口中吐出一些泡沫，眼睛里没有半点光泽，脖子上被抓了几道血痕，想必死去的时候万分痛苦。
“他死了！”印春荣对鲁迈说道。
这一句话，仿佛就是一颗子弹，生生要了鲁迈的命。她扑倒在男人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鲁迈的哭声充满了绝望，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了尸体上，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疼。
短短一个月，鲁迈的生活就改变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丈夫会离她而去。如今她才二十几岁，孩子才三岁，在农村，没了男人，鲁迈不知道将如何生存。
印春荣站在原地，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鲁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看着这简陋的房子，伤心欲绝的女人，哇哇大哭的孩子，印春荣的心又一次被撕裂，再看看那具因吸毒过量致死的尸体，印春荣真想狠狠地踢他两脚。
在鲁迈的家里，印春荣找不到一样值钱的东西。家里的生活本来就过得很艰难，现在丈夫又死了，真是雪上加霜，这孤儿寡母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屋外的雨渐渐停了，昏暗的白炽灯下，鲁迈哭累了，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对于生活，她可能已经绝望了，如果没有孩子，她或许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时候，派出所民警也到了，是印春荣报的警。一个人无缘无故地死去，总要查个明白。
经法医鉴定，鲁迈的男人确实是吸食毒品过量引发的猝死。
在鲁迈的家里，民警找到了十多克高纯度的海洛因，它用包装纸包着，在包装纸上印有一个酷似“上帝之眼”的图案——一个简单的三角符号里圈着一只眼睛，它像一颗黑色的玻璃球，眼眶边上是一滴似泪似血的液体。
看着图案中的眼睛，印春荣感觉它深邃得可怕，像个藏着恶魔的洞穴，随时会将人吸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鲁迈男人的后事是村子里帮忙料理的。由于家里太穷，连棺材都买不起，鲁迈只得找来两床凉席，在葬坑里给丈夫垫一床，盖一床，就算是他的棺椁了。
下葬当天，印春荣也在场，看着这简单的墓葬，他心里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可怜。恨的是鲁迈的男人不知死活地沾染毒品，把孤儿寡母留在世上受苦；可怜的是他连棺材、墓碑都没有，就这样被简单地埋葬。
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印春荣想不明白。他只是替鲁迈惋惜，那么美丽的女人，生活就这样被毒品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