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是个美丽的女人，一口绵软酥润的南方普通话，有着南方女人少有的高个头。她出门时，即便只梳着简单的马尾辫，清爽的外表和轻盈的脚步也会让路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闲暇时，阿芳喜欢转转菜市场，为老人们买喜欢的蔬菜，为丈夫买煲汤用的食材，为孩子买鲜灵的水果，力求做个好主妇。
但丈夫总是疼爱地问她，你什么时候才有空做个好主妇呢。
阿芳总是一脸愧疚：等我有时间啊。
阿芳是警察，而且是百余名警察的头儿，主要负责命案的侦破工作。
当年，阿芳从警校毕业后第一次进入血腥的案发现场，面对支离破碎的尸块，拿相机拍照取证时淡定得手都没抖一下，看到很多男同事跑出去呕吐，她忍不住笑他们娇气。从那时起，刑侦一线便成了她人生的职业归宿。二十年过去，阿芳已成长为专家级警官，参与过数千宗命案及非正常死亡事件的调查处理，在男人扎堆的警队里，像男人一样地工作着。
每一起重大命案发生后，阿芳都要到达现场，理清着一丝一毫的证据，捕捉着案件中的细节，模拟回放着犯罪的经过。
比如，犯罪嫌疑人的刀怎么拿的，是正手还是反手，是左手还是右手，这可以推断犯罪时的位置和情形，映射出犯罪嫌疑人的内心。
比如，犯罪嫌疑人的身高体重生活习惯职业住址，都要查清，依据这些能分析出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
……
几年前的一天。天还没亮，一辆出租车就悄悄停在了一个加油站旁边。白天，人们注意到了这辆车，车里空无一人。整整一天，加油站车来车往，但出租车却始终没有动静。傍晚，前来加油的车辆增多了，加油站员工见出租车碍事，又找不到车主，便拨打110报警。
民警赶到后发现，这辆出租车车座和车顶上有散落的血迹。根据牌照查到的车主，从前一天晚上出车后就与家属失去联系。民警打开汽车后备厢，赫然发现一具蜷缩着的男尸。阿芳和队员迅速前往勘查现场。死者正是车主。尸体已经出现尸斑，死亡时间在六小时以上。
根据现场搜集的物证，阿芳判断，系两人合伙作案，作案人年龄偏小，体型比较瘦弱，力气小，且其中一人有外伤，技术勘验也认定这一点。按照这个思路顺藤摸瓜，案子很快告破，是一对表兄弟作的案，分别为16岁和15岁。这两个小男生因为连续几天上网吧打游戏花光了钱便决定抢劫。他们趁司机不备，合力将司机杀死，然后拿着抢到的300元钱，继续去网吧玩游戏。
案件虽然破了，但阿芳看着两张稚气的面孔，心里特别难受。侦查时，她去过孩子们住的出租屋，房间凌乱肮脏，脏衣服堆在一起，残羹剩饭扔得遍地都是。孩子，孩子啊，还没有学会生活自理，就先学会了杀人，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啊。
阿芳很理性，理性的阿芳又很感性。命案现场无论多么恐怖，她从来没有惧怕过。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内心仍然有一片最柔弱的地方。
30岁的小梅和丈夫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痛苦中竟生出荒唐的念头。她用朋友的支付宝账号在网上购买了特异香型敌敌畏，然后带着两岁的儿子住到了一家快捷酒店。随后，小梅不断给丈夫发信息：我要做件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的事！丈夫一连发了三条信息询问，你在哪里？她不回答。
丈夫正在外地忙着一单生意，没觉察小梅的异常，最后发了一条短信：你回家咱们好好谈谈。小梅冷冷回复，回家再说，哪里是我的家？见丈夫再没回音。小梅将一些敌敌畏灌在奶瓶里，哄着孩子喝了。刚才还欢蹦乱跳的孩子顷刻间难受得满床打滚，继而不再动弹。小梅将剩下的敌敌畏一饮而尽，躺在孩子身边等待死亡降临。但是，感受到身体内烧灼和剧痛的小梅异常恐惧，坚持了半小时后，她给父母打了求救电话。家人连忙赶到酒店，小梅的房间门却反锁着，接警赶来的警察踹开门，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小梅。
阿芳和同事赶到现场时，房间里还弥漫着敌敌畏那种怪异的清香。孩子早已死亡，小小的尸体，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全身冰冷。勘查现场后，孩子要被送去尸检。阿芳帮着给孩子轻轻包裹好，最后，还不忘叮嘱同事，轻轻抱啊，别碰疼了孩子。那一刻，阿芳真觉得心里好疼！
警方调查取证阶段，小梅被刑事拘留。但她父母对警察说，小梅有精神病，有产后抑郁症，她杀孩子是犯病所致。案发后的小梅看上去的确有些神经兮兮，十分可怜。
但阿芳经过对小梅案发前一系列举动的认真分析判断，案发前、案发时的小梅精神状态正常。
司法精神病鉴定结论也显示，案发时小梅为完全责任能力人。这说明她要为自己的故意杀人承担刑事责任。这个结论表明，阿芳所做的分析和判断完全正确。
工作中的阿芳铁石心肠，思维缜密，办事果断。有时，男同事还真怕她。可大家又喜欢阿芳，她的幽默也同样感染着同事们。
阿芳有时去给基层警员讲课，常常这样介绍自己，我学过不少专业，先是挖掘专业大专毕业，然后是掏水沟、挖掘地下管道专业本硕连读。真的，你们别笑。做刑警，并非影视剧里演绎的那样只讲帅气，我们为破案做的很多事情，影视剧里根本没有。
曾经有一起案件，让阿芳实地当了一次“清淤工”。
犯罪嫌疑人将自己的竞争对手杀害。碎尸之后，将尸块连同匕首、绳索等物品，装在行李箱和几个包装袋中，开车拉到300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的郊区，扔到一个鱼塘里。
阿芳带领队员们，十天十夜不眠不休，案子终于破了，犯罪嫌疑人也抓获了。
为了找到尸块，阿芳和同事赶到鱼塘边，用租来的水泵在鱼塘整整抽了一夜。到早晨时，水已不及膝盖，阿芳和20多名一夜没睡的警察卷起裤腿下到池塘里摸索打捞。最终将包着尸块的几个包装袋、两把匕首以及与案件有关的金属锁、行李箱碎片、打包带、毛巾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杂物都从淤泥中捞了出来。鱼塘里的鱼儿被惊扰得直往上蹦，民警随手就能抓住一条鱼扔上岸，一条又一条，岸上很快就堆了好几堆鱼。
找到证据后，负责办案的民警带着证据离开鱼塘赶去做进一步工作，留下收尾的民警对阿芳说，头儿，看在我们连续这么多天奋战又一夜没睡的份儿上，让我们捞会儿鱼放松一下吧。阿芳一甩马尾辫，没问题。找到了证据，阿芳心里也特别高兴，刚刚挖出尸块和凶器的鱼塘，成为多日神经紧绷的阿芳和民警们一个放松的空间。
阿芳素色的衣服，几乎都有着淡淡小花的图案，她喜欢小花儿的淡雅、娴静和寻常。看多了那些命案现场，阿芳最喜欢平静、平凡的生活，平静得散发着生活的芬芳，平凡得没有一丝修饰、没有一点罪恶的生活。
（ 谢沁立 作者单位：天津市公安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