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去常州做讲座的机会,又到天宁寺走走。上次去已是20多年前。
先去了常州文化馆,拜访一位毕业不久的作家班女生的妈妈,和母女俩一起吃午餐。与学生家长见过面,感觉会大不一样,往往能体会父母一辈的含辛茹苦,也能感受儿女一代奋翅欲飞的迫切。在学校看到的学生都是游来游去的个体,仿佛很独立,一回归到父母面前,多年积累的小孩气或多或少冒出来,神色十分不同。那一天她妈妈谈起女儿的未来,有些担心,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前景。我默默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因为知道这女生经历过情感的挫伤,她未必会告诉妈妈,难言的苦涩自己藏自己扛,心里有很多累。
后来道别母女俩,径直去了天宁寺,它始建于唐朝贞观、永徽年间,1300余年了。寺里有很多楹联,印象最深的是“庄严绝妙雨曼陀花,色相俱空证菩提果”,肃穆又灿烂。惊讶的是一座寺庙竟然有供奉地藏、文殊、普贤、观音的四座大殿。那天时间紧凑,在天宁寺不到一个小时,怀着遗憾返回上海。
此行时值落雨,车到常州,雨点密密麻麻。这正是去古寺的好天气,风声雨声都是岁月的蕴藉。穿过大雄宝殿,陪同的杨主任嫣然笑起来,指着一大株桂花,说今年开得特别好,到处都能闻到桂花香。
是啊,这个秋天是芬芳的,幽幽的桂香流溢在江南。“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古人的意兴,竟是今日的心情,变迁中有不变,枝叶越千年。漫步雨气濛濛的天宁寺,又想起20多年前的常州行。那天匆匆回到上海之后,一直悬念那学生的生存和发展,却也没什么联系。没料到一天下午,她来到复旦,告诉我要嫁人了,去加拿大,第二天就飞走。送别时看着她不断回头的身影,暗暗想,生活由此转换,今后应该很幸福吧。可她追寻多年的文学创作,还能坚持吗?她还没发表过作品,也许就这样了。看到一些女生,走过诗情满怀的青春,踏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轮,突然化入小日子的温馨,再也不见文学的心意。向她挥挥手,心里有些期盼,又不想有这种可能落空期待。几年后,突然收到她寄来的一本书,是她出版的长篇小说。那一刻满眼温暖,拿着书半天不能放下。这是所有时间的答案,疑问的心落定了。知道这不会是一本百世流芳的经典,因为她还年轻,但走文学之路的人,最高价值并不是写出一本名著,而是以文学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把生命化为纯净的审美。女生实现这一点不容易,种种羁绊,常常让“心有多远,身体就走多远”成为一句空话。始终漂泊的女生,往往需要一份安顿,才能静静地写出过往的甘苦蹉跎。然而很多人安顿之后再也不能提起笔,人生最需要一把劲的时候,力量无影无踪,创作只能变为曾经的一个梦。
那一天是多么美好,读着远嫁女生出版的小说,美丽的星星从梦的书页中飞出来,挂满天空。回想着那一天也同样美好,它让时光倒流,让漫天风雨化为记忆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