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去济宁兖州，高铁上读一篇报告文学，十余万字，细写兖州兴隆寺地宫释迦牟尼头骨舍利的前世今朝。到兖州的第二天早上，就去博物馆密室拜谒这珍贵的文化珍宝，看到它的一瞬间，风烟漫漫而来，竟然有些苍凉。走下博物馆的石阶，1500多年历史的兴隆塔伫立在阳光中，凝神看了一会儿，时空默默转动。
经过很多佛寺、教堂、清真寺，每一处都心怀崇敬。虽然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但尊重每一种宗教的文明价值。宗教的根本，都是让人向善。善的根本，是为他人着想，让社会和谐，这和儒家文化并无二致。《论语·雍也》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话放到《圣经》里，毫无违和之感。如此简单的道理，却是当下最大的稀缺，自我扩张、自我迷恋处处可见。英国心理学家雷蒙德·卡特尔的“16种人格因素理论”中有一种“自私人格”，其中包括支配欲强、社会责任感低、热心度弱、警觉度敏锐、独处欲望浓、自恃程度高、性情不活泼、过分追求完美主义。这些都是佛教所说的“业障”吧？《华严经》中曰：“若有众生一见佛，必使净除诸业障”，来到兴隆塔前，松影重重，深深感到人类自我净化的努力，然而几千年过去，这努力的效果还是微乎其微。
想起去兖州的高铁上，邻座好说好动好吃，深以为扰。心烦之时，也知道这是自己的狭隘，文学人走世界，不应该有这样过于敏感的苛刻。于是过了长江，摘下耳机主动和他聊起来。这一聊大不同，知道了他的不少事。一个经常出差在外的营销经理，他不得不在饭局上大杯喝酒，结果喝坏了胃，禁不住饿，只好路上不断吃零食。这次到徐州谈生意还是要喝酒，而且要喝不少。
“这可怎么受得了，你可要当心些。”
他笑笑：“今晚我喝三杯，然后让我的助理帮我喝。”说着他让我看手机上的照片，一个好漂亮的大眼睛女孩，“这是我昨天招聘的，东北人，一米七六，昨天问过她，特别能喝酒。我让她快些赶到徐州，今天就开始工作。”
经理好辛苦啊，女孩子更不容易，这社会。说着说着，他很感叹：“如今的人，虚荣的很，见面都互相称老总，哪有那么多老总，叫先生多好，没那么多俗气。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改不了。”正说着，列车员端着盒饭经过，他赶快买了一份鸡肉套餐，放到我眼前的小桌上。
看我惊讶，他说：“我不能吃这个，请你吃。”
真有些感动，这是我做不到的。不是因为钱，而是没这个习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中，是不是都有这样的文化？有一年夏天在无锡，夜里独自在郊区大排档吃河鲜，两张桌子之外的一个男人端着饭菜走过来，要和我边吃边聊。原来是个浙江温岭的推销员，说一个人吃太寂寞。聊了个把小时，他先走了，待我去结账，老板说那个男人已经替我交了。
“他说他是你的朋友。”老板笑着说。
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茫茫人海中的一次偶遇。吃着邻座买的盒饭，心里一阵阵暖意。如果在南京就下了车，记忆中的他一定是个举止粗糙的人，但多走了一程，却看到截然不同的另一面。观人观世，每个人都不够宽，都有自己的傲慢与局限，使人的社会链接丧失了最好的一面。佛理中说“圆通”，说众生平等都能成佛，这听上去很简单，自身做起来还是那么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