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一进龙井村,见路边有不少炒茶的大铁锅,今年的新茶,醉人的绿。穿着大围裙的采茶女人来来往往,都是来自浙南、安徽一带的山里人,没有成群女人常见的喧哗声,只是默默地走,脸色透着韧性。
到了老章家,屋里正忙着发货,难得见到的女儿女婿也回来了,相帮着把一盒盒明前茶装箱填单。第一次见面,她还是大姑娘,现在儿子读高二了,时间载着茶香和山风,潺潺而过。老章给我沏了一杯新茶,说今年春寒,采茶开始得晚,产量也不高。女婿笑笑说,天寒茶叶长得慢,味道浓,买得出高价,也不亏。
和一家人亲热说着话,总觉得和以前来有些不一样,有些空落。忽然老章妻子说,老人家去年初冬去世了,93岁。顿时明白,还有难过。2001年春天带几个学生来,大妈在屋外的溪水边放下一张方桌,端茶做饭,阳光下那么热情温暖,多么怀念!很多时候,不知道和一个人的再见是最后一面,去年和两个学生一起来,大妈在门口招手挥别,慈祥的笑容,竟成追忆。细细想,她18岁从梅家坞嫁到龙井村,一生与茶香相伴,这也是绵绵的幸福吧。
老章说,龙井村的规矩,人去世了,名下的茶地要交给村里,分配给新出生的村民。新出生的并不能自动获得村民资格,他们一出生就是城市居民。只有父母都是龙井村的农民,再经过复杂的法律程序,才能变成农民户口,用老章的话来说,必须要“打官司”。想当个龙井村的农民真不容易啊!以前不是这样,老章说从前都是往外跑,花钱买城里户口,姑娘都想嫁到城里去。他女儿嫁给了杭州城里人,幸好户口没转走,但外孙就只能当城里人了。
老章家地势很好,离村里的主路有20多米,一道溪水流进来,在门口一拐弯,哗哗入了山林。住在这里多美,绿绿的山峦,流云萦绕远树。依依不舍和一家人道别,约定下月中旬再来,出门回头看,依稀又见大妈的笑容,永难忘。
沿九溪十八涧下山,山下是钱塘江。一水蜿蜒,两面山坡,一片片茶树,采茶的女人衣着鲜艳,恍如山茶花开。一对城里来的伴侣在拍婚纱照,走过山溪的姑娘,美丽而沉静,仿佛踩入一条屏声敛气的人生边缘。一代又一代,出生、婚嫁、离去,虽说都是老故事,却有不同的甘苦。龙井茶香,比茶香更浓的是问茶人的心意。“春风修禊忆江南,洒榼茶炉共一担”,走过一道道流水,怀念一同走过的友人,时时停步回望。一杯龙井茶,连接起年年岁岁的心情。多少美好的期许在春风中聚散,多少新的希望在山那边等待?
时光近晚,山坳中走出几个采茶女,唱着歌,茶林更寂静了。想起老章说,今年来他家采茶的四个女人,全是金华那边的,已经连续来了20多年。20多年,山里人的相约相伴,就是这样恒久。很想问问这几位采茶女人从哪里来,却没问,只是静静地望着,听歌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