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变的，像时间与流水；不变的，初心真如昨否——
不是每一条河流终能抵达大海，每一条河流也不一定都有跌宕起伏的一生。南方诸多河流均源于深山，或者就是从石缝里蹦出的一股清泉，一路歌唱，一路流浪，一路欣悦地与别处的泉水相逢，汇流成河时，有可能还在山中寻找出路。
我要说的这条白水河，源于黔西六盘水，在上游称可布河。贵州属于中国西南高原山地，地势西高东低。白水河自西北流往东南的镇宁，在黄果树上下20公里的河段上，因着特有的喀斯特地貌，突遇一处处峭壁或陡崖，它走投无路，它无法回头，它身不由己，一连串的坠跌，终跌出一处处绝美风景。
瀑布的形成不尽相同，专业术语上的“迭水”总因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形成千姿百态的美景，无论是“淙流绝壁散，虚烟翠涧深”，还是“洒流湿行云，溅沫惊飞鸟”，我们在不同的地方，赏不同的飞瀑，总有着不一样的感触。
黄果树大瀑布是白水河上十八道瀑布里，最具典型性最华丽的“跌水”。白水河是不是一万年前由地下河循环演变成地表河的，这是地质学家研究的事了。沧海都能变桑田，暗河变明河也不一定是天方夜谭。
那天穿越黄果树盆景园再下石阶，往密林深处走的时候，不一会就听到水声，我顿时心安了——不愿跋山涉水去寻美景，或许是不少现代人的通病吧？走出林子，还在这边山头的栈道上，便可透过路旁的枝丫，隐约瞥见对面两座山头间的白瀑。白瀑的落脚处是高原洼地里的一汪碧潭，潭接纳着瀑，又一层一层孩子气地跌入我视野的右边。还是白水河，再慢悠悠往上一折，便毅然决然地奔出一座峡谷，去往我所不知的远方了。
天在白瀑的上空羞涩地蓝着，云应景地白着。阳光细抚着整座山林，也与清风一道轻拂我心。走下那条山道，穿过沿河的木质回廊，我刚抵达碧潭的这边，就已经感觉到她的绵绵缠绕。定睛一看，哦，犀牛潭？莫非真有犀牛当年在潭里嬉戏过？徐霞客倒真是来过，有文字为证：“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多少后人慕名而来，也曾留下动人诗篇，清人黄培杰就写过：“犀潭飞瀑挂崖阴，雪浪高翻水百寻。几度凭栏观不厌，爱他清白可盟心。”犀牛潭给人的感觉，确实像一谦谦君子刚劲有力的臂膀。她怎么来，或温柔或热烈或羸弱，他始终温和地接纳着她，将她揽入自己宽阔的胸怀。
以往，我觉得瀑布是不能近身的。观诺日朗瀑布，与它隔着一条峡谷，你只能在观景台倚着栏杆看，丈量着你与它的距离，要不干脆再退上数十步，就能将宽阔的瀑布尽收眼底；看赤水大瀑布，你可以爬上天然观景岩，雄浑的瀑布霸气逼人，你全身顿时被水雾笼罩，被水珠溅湿。而黄果树大瀑布，或许是有了犀牛潭的陪伴，会让你觉得动静相宜，产生如花美眷的幻觉。她如莲的面容吸引你，妇唱夫随的默契相守更让你动容。
我在缭绕水雾中一时忘记走开，我知道每分每秒，峭壁倾泻下的河水都不是刚才的河水了，陪伴她的山、树、潭，也分分秒秒在变化。水流过时最无奈也最绝情，由于树在相对的空间里变化缓慢，慢到你几乎觉察不到它们的变。这多像时与空，时每刻在往前走，空却相对永恒。这又多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易变的，像时间与流水；不变的，初心真如昨否？
在中国叫白水河的，光贵州就有两条。黄果树这条白水河是打帮河的支流，打帮河注入北盘江的下游，北盘江又与南盘江交汇，成了西江的上游红水河，西江汇入珠江。另一条白水河源起黔东南的雷公山，贯穿整个千户苗寨，先归入巴拉河，巴拉河又投奔清水江，而清水江跑进湖南，在黔城的芙蓉楼畔，与同源于贵州的舞水河相会，化身滔滔沅水。
两条白水河终将抵达不同的海，最终仍相逢于同一个洋，而彼时，它们可认得出对方的模样？可记得同出自黔地，有过相同的名字？
我总在揣想，喝一江水长大的人，或多或少有着相似的梦想与情怀。河流带不走的只是两岸的青山、村庄或城镇，却带得走陪着它一路奔跑的，那些如影随形的尘世间的欢喜或者忧愁。
跟诸多游人一样，我被动地选择站在那道山谷，那处洼地，或近或远地赏着黄果树大瀑布的经典一面，没时间也不曾想到要跃上山巅去寻找它在上游的姿态。其实航拍下来的画面告诉我们，不管怎样的河流，它总是因着地心引力，往低处奔跑。每遇一处无法躲避的险阻，它只能纵身一跃。那一跃，或轻柔，或洒脱，或悲壮。它并非是为了成为世人眼里的风景而一路表演，它只是遵从自己的心，按着它命定的道路，投奔它该抵达的地方。
而它，从不担心会孤单前行，总有另一条河流会在某一个拐角与它打招呼：嗨，我来了！这就像有些人，在尘世间注定无法相逢；有些人，却总能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与你相遇。有些人，能陪你走一段；有些人，会陪你走一生。
（ 申瑞瑾 作者单位：湖南省溆浦县森林公安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