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退休警察和一个未成年“小偷”的萍水相逢
南京退休民警坐25小时火车到福建 送15岁小偷回家
小伟的父亲听着王马林的讲述，沉默地抽了口烟
11月15日，南京市公安局鼓楼分局二板桥派出所调解室里，需要查找过往资料的王马林无意中翻到一张照片：是他和一个少年在火车上头挨着头吃泡面。“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
62岁的王马林是一名已经退休的民警，可闲不住的他依然承担了派出所关工委（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的工作。而这个少年正是在此时与他认识的。
火车上的奇怪“爷俩”
2016年9月30日，国庆小长假的出行高峰中，有一对奇怪的“爷俩”出现在南京开往福建的火车上。
少年约莫15、6岁，身材矮小，染着一缕绿头发，穿着红裤子，神情落寞。一旁的长者已经花白了头发，看着少年的眼神却很温暖。
他们不是父子，不是爷孙，是“警察”和“小偷”——一个退休的“警察”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偷”。
9月25日，南京市鼓楼区某火锅店被盗8500元，同一晚，周边其他店铺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财物损失，总计一万多元。二板桥派出所民警在调阅监控后发现，作案的似乎是一群“新手”：“作案的有四人，他们没有伪装，作案手段简单粗暴。”很快，不到48小时，警方将外逃的四名嫌疑人全部抓获。令人惊讶地是，他们竟然是一群“娃娃贼”，最大的不满18周岁，最小的只有15岁，都是福建人。
按照法律规定，对未成年人的审查，在监护人不在场的情况下，需要关工委的同志一对一的在场协助。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王马林见到了15岁的小伟（化名）。
“刚接触的时候，他不说话，只是耷拉着脑袋，眼神很空洞。”王马林回忆道。随着审查的进行，王马林陆陆续续地知道了小伟的情况。
他来自一个单亲家庭，母亲是从四川被拐卖到福建嫁给他父亲的。在小伟2岁的时候，母亲被当地警方解救，返回了四川，便再没有回来。父亲外出打工，忙于生计，便把小伟托付给爷爷奶奶照顾。因为长期缺乏父母的管教，小伟早早就辍学了，混迹于社会，以偷盗为生。因为未成年，小伟在当地虽然屡次被公安机关抓获，但最后也都取保候审，以教育为主。
然而，小伟并没有因此得到教训和警醒，相反，因为他身材矮小，动作灵活，所以每次盗窃都是以他为主，又因为他“仗义疏财”，在小伙伴中培养了一定的“威信”。这让他更加沉迷于这样的生活。
9月23日，在一位曾在宁打过工的小伙伴建议下，小伟一行四人踏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这也是小伟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9月24日、25日连续两天凌晨，他们又干起了老本行。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第一次盗窃得到这么多现金，他们兴奋极了，几乎一夜之间就将一万多元挥霍一空。随即他们便离开南京，准备投奔其中一位小伙伴在宜兴的亲戚。
当警方在宜兴将他们抓捕归案时，他们显得很茫然，并不十分害怕，因为也不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了；可也有些忐忑，因为第一次盗窃这么多钱，他们也不确定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会坐牢。
王马林希望以自己多年的从警经历，给小伟的未来指出一条路
审查阶段，小伟和他的同伴都很配合，“你很难把他们那种属于农村孩子的淳朴与屡教不改的惯偷划上等号，但事实确实如此。”侦办此案的民警话语中透着一股沉重的无奈。
因为未成年，他们最终都被取保候审，请监护人带回教育。当其他孩子的家长陆续赶来，或责骂或向民警致歉时，小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把头埋得更低了。
“小伟的父亲始终联系不上，母亲也是，他的手机丢了，也记不住父亲的电话。”
最终警方决定亲自把小伟送回家，而这个任务落在了王马林的身上。
9月底的南京还是夏天，审查的几天，小伟都没有好好洗漱过。临行前一晚，王马林带着小伟认认真真洗了把澡，给他买来新的内衣裤和袜子。
洗漱间里，一老一小，水流的哗哗声中，传来王马林的声音：“把衣服用洗衣粉泡上，领口和袖口好好搓一搓，这么大人了，不能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洗啊。”
“哎，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你看着，这边要多搓一搓……”
小伟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后来王马林才知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教他洗衣服。
9月30日，王马林买了南京特产盐水鸭，还有泡面和水果，在一名辅警的陪同下，带着小伟踏上了一天一夜的旅程。
在火车上，小伟一直很抗拒回家，对此，王马林既理解也很无奈。
“他生活的环境摆在这里，父母不管，爷爷奶奶管不了，他学习学不进去，什么人愿意跟他一起玩呢？只能是那些和他一样的留守儿童。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带着青春期的叛逆，不愿循规蹈矩。而且其实小伟至今不知道他母亲是被拐卖来的，他一直以为妈妈是嫌家里穷才改嫁的，所以虽然母亲曾经给他来信要他一起去四川生活，但他始终不愿意，他心里对母亲还是有想法的吧。”王马林叹了口气，“他不是一个坏孩子，但是想学好也很难。”
尽管如此，王马林还是希望以自己多年的从警经历，给小伟的未来指出一条实际的道路。
“你打算一辈子这样吗？你现在年纪小，可总有长大的一天，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坐牢只是迟早的事。我知道你对父母有想法，可有一天你也会为人父，你希望你的孩子被人说是小偷的孩子吗？听伯伯一句劝，就算学习学不进去，至少去学门手艺，做点正经事。”
小伟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不再吵着不肯回家了。
王马林一行做了23个小时的火车，到达福建省，接着坐了2个小时的火车到达县城，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后，终于到达小伟的家乡。
“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关注留守儿童”
在火车上王马林最终通过当地警方联系上了小伟的父亲，他表示会到镇上的客运站来接孩子。
10月2日，在客运站，王马林见到了小伟的父亲。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着本地人特有的精瘦身材和黝黑的皮肤。在小伟的母亲离开后他也没有再娶妻婚配。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小伟这个独子，农民出生的他守着3亩玉米地维持全家三代人的生活，农闲时他还要去县城打点零工，贴补家用。对于小伟，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就在眼下，因为小伟此前把别人打伤住院，他还欠着对方2000块钱的医药费。
“父不打过头儿，小伟已经比父亲还要高半个头了，况且，这个年纪的孩子也不是打骂就能管住的。”王马林向小伟的父亲讲述他在南京的事，他蹲在地上，抽了根烟，叹了口气。
“你就这么一个独苗，就算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也不会想白发苍苍的时候去监狱里看他吧，就算再难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让他学门手艺，至少能让他自己养活自己。”王马林的话让小伟的爸爸认真地点了点头。
把小伟安全地交到他父亲手里，王马林便踏上了回宁的火车。看着渐渐消失在窗口的父子俩，他叹了口气：“警方能做的真的很有限，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关注到像小伟这样的孩子，关注留守儿童的生存现状。”
回到南京后，王马林还是会时不时想起这个孩子，就在两天前，在与小伟父亲的电话中，得知最近小伟很乖，虽然还是不太爱去学校，但是已经不再出去混了，等到明年，小伟的父亲就打算带他去县城学一门手艺。
听到这儿，王马林的心情没那么沉重了，虽然只是一场萍水相逢，但他真心希望自己的绵薄之力能让这个孩子的人生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赵柏恋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