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13年了!
父亲是土改时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宣誓后发了本党证,他交代母亲要像尊重神主牌一样保管好这本证。
后来,父亲担任了大队党支书。
那时没推行计划生育。我们家有兄弟姐妹6个,我排行老三。因为忙碌和辛劳,父亲很少与我们交流,并且对我们要求近乎苛刻的严厉,从来没听到过他表扬我们。我在学校时,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经常拿个奖状什么的,可父亲非但不表扬,反而时常敲打我别翘尾巴。
有一次,邻居仨兄弟欺负我弟弟,我动员两个要好同学一起不客气地教训了他们。当晚,邻居上门告状。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当着邻居的面把我好一顿胖揍。我伤痕累累,愤而离家出走。父亲不管不问,母亲敢怒不敢言。当时交通不便,也实在不知该逃奔何处。天黑时,只好潜回躲藏在家附近的草垛里。次日晚,饥肠辘辘的我灰溜溜地从后门进厨房,吃了剩饭。听到动静,母亲起床给予些许安慰。我担心会遭到父亲的责骂,还好,这次父亲只是咳嗽了两声。
若干年后,我问父亲,我真出走了你不心疼吗?父亲说,问问你哥养的大黑。呵呵,狗暴露了我的行踪,父亲知道我没跑远。
也许是一种平衡,父亲对子女似乎不近人情,却对乡里乡亲出奇的好。乡亲们无论大事小事,都爱找他。而且时间也不讲究,常常是到公社开会刚回来或者劳作了一天,就有人来找。如果碰上我们家正吃饭,父母一定会留客人跟我们一起吃,或者临时煮点什么。
有一年春耕时节,大队的一只壮牛夜里被盗了。父亲得到消息,第一时间点了几个壮小伙,自己带队,一路打听一路狂追。
乡亲们很是担心,母亲几夜不成眠。
约一周后,牛被追回来了,乡亲们自发在村口欢迎父亲他们凯旋。然而,牛和人都整整瘦了一圈。后来我们知道,一路上他们吃尽了苦头:爬山涉水,风餐露宿;碰到雨天,为了节约经费,他们睡的是牛栏或猪圈。
父亲一辈子没什么壮举,追牛算一件,以至于年迈时还跟子女或亲戚老友津津乐道。
父亲也有对我好的时候。1979年南疆硝烟弥漫,我所在的部队进行战前动员教育。作为电台报务员的我和所有的指战员们一样,写了请战书,踊跃报名参战。我把这一消息写信回家。不怎么识字的父亲破天荒叫我二哥代笔,以自己的名义回信鼓励,让我不要给乡亲们丢脸,不要给共产党和人民军队丢脸,并在战场上多杀敌立功。话不多,却点燃了我的热血。以至于我因故没轮上参战,自认为是今生羞耻之事。
后来我提干入党,再后来又成了家,住在大都市,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对二老的关心只是些许的生活费和信中的只言片语。每次回家,母亲越发唠叨,叮嘱常回家看看。而父亲只是偶尔提醒我,要记住毛主席老人家的话,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这是他们那一代共产党员的经典流行语,言简意赅,却意味深长。
父亲80岁后,身体越来越差,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一天,他把所有的子女都叫到跟前,说自己走时,随身带的,只要那本党证。母亲用红绸布把党证重新包装了一遍,很是夺目。
我们尊重了父亲的愿望。
其实,父亲一生给我最震撼的,就是他最后时刻的这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