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的转变
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到枪法精准、破案如神的人民警察,14年的历程中,郑浩不断修正着对人生价值的理解。
【画外音】郑浩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练。他身材不算高大,但非常结实,给人以安全感。他思维敏捷,脑子里装着很多知识,谈起工作来更是条理清晰,层次分明。他会把记者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临场发挥制作成一个小专题,提出论点、引用论据,最后归纳出论证结果。由此可见,他对自己充满信心。事实上,十几年前的郑浩对自己的警察职业生涯没抱多大的期望。
2001年,对郑浩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他面临大学毕业后的就业问题。从小就很有正义感的他决定报考北京市公安局,当一名刑警。然而,以优异成绩被录取的郑浩在报到第一天就遇到了人生中的一次艰难抉择。
灰色天空
记者:请问当警察是您的理想吗?在众多的警种中,为什么对刑警情有独钟?
郑浩:其实,我那时候并不明确地知道自己最适合从事什么行业,恰好看到北京市公安局的招考公告,觉得当一名警察也不错。我认为当警察就应该当刑警。在影视剧里,刑警智勇双全,特别能显示出男人顶天立地的气概。
记者:据我了解,您到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报到时遇到意外,请您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
郑浩:当时跟我一起报到的有20多人,别人都如愿分到了报考的岗位。我当时报的是刑警,却被分到了禁毒大队。领导宣布完后,我觉得天空立刻变成了灰色。我看过有关禁毒警察的纪录片,所以我把禁毒与死亡直接画上了等号。当时易阳是禁毒大队大队长,我问他:“请问咱们队每年牺牲多少民警?”易队听了苦笑着说:“小伙子,禁毒工作确实比较危险,但是只要平时训练到位,掌握了一定技能后就具有保护自身安全的能力。我可以给你两天时间,你回去再考虑考虑。”
记者:您为什么最终还是决定加入禁毒队伍?
郑浩:我回去后给父母打了电话,他们当时都没有说话。后来他们又打电话问我“到底有多危险”。两天的时间里,我确实有些焦虑,进退两难,但最后我还是决定试一试。我天生比较好强,别人能干我也能干,就这么缩头缩脑地退出我心有不甘。
价值理论
记者:事实上,您在禁毒战线奋战了近10年。在此期间,您肯定受过伤,肯定有很多感触。
郑浩:涉毒犯罪嫌疑人一般都随身带刀,所以我们在抓捕中受伤是难免的。特别是2003年我当上代理探长后,每次出警我都冲在前面。2006年冬天,我们去抓捕一名贩毒人员,我负责先行控制住他。我从其背后搂抱他时,他用手里的匕首四处乱扎,我的手臂被扎伤出血,但我仍然不放手。他又将匕首向后猛扎,扎进了我的羽绒服里。这时候战友跑上前将嫌疑人控制住,我的身上已被扎出血来,但伤口不深。
记者:请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您不但没有离开,而且屡立战功,并获得了“拼命三郎”的绰号?
郑浩:当警察确实很危险、很辛苦。但是说我们这些人有英雄情结也好,说我们有爱民情怀也好,总之,我感觉在这个队伍里,我有一种时刻被需要的感觉。只有别人需要你的时候,你的价值才能得以体现。当你有能力、有机会帮助别人时,自然就会有成就感。
无论是当禁毒民警还是当网安民警,这些年,我的心里只想一件事,就是不能让那些信任我们的人失望。当警察,我不但不后悔,还觉得越来越骄傲,我找到了不断证明自己的最佳路径。
【画外音】关于“拼命三郎”这个绰号的由来,郑浩说得不多。他曾20多次受伤,身上的伤疤无声地记录着一切过往。郑浩说每次受伤都不算严重,从来都是自己止血、包扎,没去过医院。他说这边刚抓住人,接下去要讯问、要循线深挖,还有好多工作等着,如果去医院肯定要耽误几天时间。
从警14年,郑浩经历过彷徨,经历过无奈,但最终战胜恐惧,走出迷茫,成长为一名为维护公平正义而战斗不息的人民警察,这个过程耐人寻味。郑浩说:“警队是一个催人奋进的地方,既要练身体,又要长智慧。在这里我成长很快,越来越有能力为群众办更多的事,因此我非常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感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
空间的转变
从现实世界的禁毒民警到虚拟世界的网安民警,既有侦查破案经验又懂计算机编程与应用的郑浩不断挑战着自己。
【画外音】当禁毒民警时,郑浩多次独面危险,曾坚持追捕身患艾滋病、手持匕首的贩毒分子,曾深入虎穴与贩毒分子周旋,曾获得北京市公安局警务技能大比武个人全能第二名。
当网安民警后,他创新战法,掌握固定了淫秽色情网站2600余名境内涉案人员的关键证据,对淫秽网站实施规模打击的“北京模式”在全国推广;他揭下网络“收送养”婴幼儿的伪善面具,摧毁数个特大网络贩婴团伙、解救400余名婴幼儿;近日,他带领团队破获了先非法获取2000万条手机通讯录信息、再发短信推广产品获取推广费用的“静默插件”案件……
郑浩游走于现实与虚拟之间,但他不想做什么传奇式的侦探,只希望成为一个隐形战警,默默守护百姓的平安。
首“战”告捷
记者:2010年,您成为一名网安民警。从现实到虚拟,从动到静,相当于是跨了界。您是如何快速适应新岗位的?
郑浩:我从小就喜欢计算机编程,读高中时还获过奖。从警以后,业余时间我都会看一些相关的书籍。我是个喜欢接触新事物的人,爱琢磨事儿。时间久了,自然就发现了其中的门道。
刚到网安岗位时,我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干起,把网络与毒品犯罪信息侦查结合起来。3个月的时间里,经过不断查证,我发现禁毒部门常常苦于没有毒品犯罪线索,而在网上却能发现大量毒品违法犯罪信息。为使信息渠道通畅,我撰写分析报告,将自己想要改变网络禁毒现状的想法向领导汇报。现在,北京市公安局形成了网警网上主动侦查、主动发现毒品犯罪线索并转交禁毒部门开展打击的打击网上毒品犯罪的局面。
记者:您如何在海量的网络信息中发现案件线索?
郑浩:我们的工作是先将互联网上的异常情况记录下来,然后调查是否存在违法犯罪的事件,最后找出违法犯罪的证据。这个过程中要接触的信息量很大,必须拥有敏锐的观察力、丰富的法律知识储备,才能在瞬息万变的互联网中发现细微的端倪。
记者:禁毒工作和网安工作都属于高强度的工作,您认为哪个岗位压力更大?
郑浩:不同的岗位有不同的压力。过去从事禁毒工作,摸排线索、开展侦查,在外面跑的时间比较长,面对面地找人了解线索。那时候,突然就会有一个线索来了,几乎没有考虑的时间就必须要冲上去,否则人就跑了,交易现场就没了。所以那时候,是一天到晚地忙,但忙完一个案子能松口气,心里就放下一件事。
现在不同,往往一个案子要经营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案子不破,脑子就不能停下来,白天晚上都想着这件事。我们的工作大多数时间是一个人面对一台电脑,里面会有大量的重复性信息,而要在这海量的枯燥信息里挖出可疑信息来,必须一个字一个字盯住了看。这里的工作环境相对封闭,更需要耐心和细心,就像大海捞针,在海量信息中及时发现可疑情况,从而挖掘线索并循线追踪。这里拼得更多的是耐力、毅力和网络侦查技巧。
迎难而上
记者:摧毁贩婴网站的案子您带领团队经营了一年半之久。一个案子,侦办这么长时间,其间一定遇到了不少挫折和困难。
郑浩:这一年半的时间里,确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可以说是寝食不安。此类案件存在着交易隐蔽性高、网上线索发现难、犯罪行为定性难、无侦办先例等问题,各地公安机关大多束手无策、少有建树,可资借鉴的经验十分匮乏。我们面临的压力非常大,先是半年的线索收集期,又是半年的证据固定期,这么长时间搭进去,一旦有哪条线断了,非但没有成绩可言,还会浪费大量宝贵的警力。
记者:侦办这种大案需要民警具备什么样的基本素质?
郑浩:首先是体力,要求民警特别能战斗。网络信息每天都在刷新,一天成百上千条再普通不过。还要查阅几年前的网络信息,几十万个主帖,几百万个跟帖,每个字都要看清楚。案子越是往前推,就越是要求民警不能停下来,一天下来,人的体力消耗非常大。
其次是心态,要求民警必须有信念、有毅力,特别是面对挫折的时候,必须要能挺得住。我们几次遇到线索中断的情况,这时候最能考验一个人的意志。我也听到了埋怨,听到了指责,听到了放弃的声音,但是我认准了方向,咬着牙带领团队挺了过来,享受到了案件侦破的喜悦。
再次是经验,网安民警大部分是计算机专业毕业生,他们的专业水平毋庸置疑,但是由于有的同志没有基层侦查办案工作经历,所以部分民警在案件分析能力上存在不足。
记者:是什么样的动力让您坚持用一年半的时间撕开了“圆梦收养送养之家”这类网站的假面具?
郑浩:这种动力源自我的女儿,也源自无数个受伤的家庭和孩子。最早发现这个线索是在网上发现一个以收养、送养孩子为主题的网站,这个网站就是“圆梦收养送养之家”,从跟帖上发现一些群众对此反映强烈。经过几天的跟踪观察,我意识到这个网站以“收送养”旗号为掩护,潜藏着贩卖婴幼儿的巨大利益链条。
越是案情推进,我的心越是难受,每当看到自己的女儿,就会联想到一些无辜的孩子被当作物品贩卖是多么可怜。身为一名警察,绝不能眼睁睁地让这样的罪恶蔓延。虽然这个利益链条已被全部摧毁,但夜深人静时,我还是会惦记着那些可怜的孩子。现在,我们还在进行网络监测,坚决杜绝网络贩婴事件死灰复燃。
【画外音】郑浩是条硬汉。他喜欢挑战,愿意迎难而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决不服输的干劲。在侦办网络贩婴中,他遇到了很大阻力。他说:“干案子,就要干别人没干过的!”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和责任感,他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冷静。郑浩反复查询法律、历年打击贩婴案件,总结经验;每天奔跑在单位、市公安局法制部门、检法机关之间,汇报案情、摆出证据、拿出打击意见和工作思路,最终开创性地研究出打击网络拐卖婴幼儿犯罪的系统性侦查和打击方法。
角色的转变
从普通民警到领导干部,郑浩在警队中的角色发生了变化,他在与同事的磨合中担当起“带头人”的重任。
【画外音】提起带队伍,郑浩感慨良多。他说:“在禁毒大队当代理探长的那几年,对我来说是笔宝贵的财富。”郑浩为人正直,无论是做禁毒民警还是网安民警,业务上的事都不在话下。但是真让他带队伍了,他还真是碰了不少钉子,有时候还觉得特别委屈。但是郑浩善于自我反省,他发现,只要是要求别人做到的事,自己首先做到了,别人往往会跟上来,根本不用当成个正事很严肃地“开个会”。
人格魅力
记者:您为什么说当代理探长的那几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郑浩:那时候我在探组里年龄相对较轻,工作时间也不算长,缺乏组织领导经验,一开始感觉力不从心。那时候确实苦闷了好一阵,队里领导帮我找原因、想办法。我渐渐地明白,不论你当什么“长”,这都不代表什么权力,要带好队伍,让别人都从内心里愿意跟你走,重要的是靠人格魅力。
人格魅力是什么?就是为人处世,就是业务权威,就是责任感,就是别人从内心深处对你的认同。每次抓捕行动,我都第一个冲上去。平时多关心同事,谁家什么情况都要知道,要尽自己所能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没过多久僵局就被破解了。这几年的锻炼让我体会到做任何事都要找到恰当的方法,否则真是有劲用不上。
记者:您说的业务权威如何体现?
郑浩:举个例子吧。我们在侦办淫秽色情网站一案时,靠传统的人工定位方法固定嫌疑账号的证据,当时“可人儿”社区涉及近300个嫌疑账号,我们每天24小时人歇机器不歇,忙了将近一个月才完成工作,民警们疲惫不堪。案子侦破后,我一直在反思,将来如果对几十万名会员乃至几百万会员的网站以这种效率固定证据是完全不现实的。于是,我带领队员开发了以电子取证替代人工取证的首都网安系统首个“淫秽网站智能信息挖掘系统”,通过这个系统自动挖掘、发现、固定网上证据。这个系统大大提高了效率,节省了人力,得到了大家的肯定。
记者:在关心同事方面,您采用了哪些方式?
郑浩:关心同事不是停在嘴上,要落在行动上,要装在心里面。我一向喜欢研究电子产品,家里的电器坏了,我就守在维修工旁边盯着。万物相通,家用电器、汽车或摩托车、修水管等我都懂一些。最近我还自己购置零件组装了一套空气检测设备,把同事家的空气全给检测了一遍。别看这些都是小事,但是对交流感情的作用可不小。
带头尝新
记者:您提到网安民警的工作环境相对封闭,请问您用什么方法帮大家缓解压力、调节心情?
郑浩:我考取了国家一级健身指导员证书和跆拳道、篮球国家二级裁判的资格。我认为运动是缓解压力的最好办法,所以只要有空,我就鼓励同事们一起运动。另外,接触新鲜事物是调节心情的好方法。我总是把发现的新东西带到大家身边,让大家的思维跳出来一下。比如,电动独轮平衡车面世时,我就买了一辆,自己先学会,然后再教大家骑,还挑战各种高难度动作,效果非常好,大家玩得很开心。
记者:听说有一些网络公司来高薪挖人,您如何看待这件事?
郑浩:确实有这种事情。每个人的人生目标不同,追求不同,我们都在努力寻找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我找到了。打击违法犯罪活动既是一种责任,对我来讲也是一种乐趣,是对自己社会价值的一种认可。我不会走,我爱这里。
【画外音】郑浩是一个抗压能力强、适应能力强、创造能力强的人。从警以来,他不断完善自己,挑战自己,突破自己。采访过程中,那些朴素的讲述,那些真实的往事,让人感受到郑浩对公安事业发自内心的热爱与忠诚。曾有人出百万高薪来聘请郑浩,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一笑而过。网安工作非常辛苦,但郑浩乐在其中,他说自己已经握到了幸福的手,不会放开。
【典型案例】
斩断网络贩婴利益链条
2012年下半年,群众对网上出现的“收送养”行为反映强烈。涉嫌贩卖婴幼儿的“圆梦收养送养之家”网站,引起了郑浩的高度警觉。像“圆梦收养送养之家”这样伪装起来的网站,只表现出普通的民间收养送养关系,没有违法犯罪的证据,根本无法打击。
经过近半年的悉心侦查,专案组全面掌握了互联网中涉及买卖婴幼儿的4个网站和30个QQ群信息。虽然这些团伙有30余个,涉及全国30余个省、直辖市、自治区,涉案人数达到2000余人,但是绝大多数嫌疑人都是网上联系、网上转账。
为破解互联网违法犯罪证据获取难的问题,郑浩提出了线索侦查阶段就固定犯罪嫌疑人涉案电子证据的侦查思路。专案组历时半年,对上百万个数据进行分类汇总后形成了相对可靠的证据链。
2014年2月19日,在公安部统一指挥下,27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警方同步实施集中抓捕解救行动,共抓获犯罪嫌疑人1169名,解救被拐卖婴幼儿407名。
捕获网络色情幽灵
2012年的年初,北京市公安局网安总队发现名为“MM公寓”的淫秽色情网站,该网站注册会员逾百万,发帖量40余万条,大肆传播各类淫秽色情信息。郑浩被任命为案件的负责人之一。
郑浩与同事遇到了网站人员众多、发帖内容繁杂等多个阻碍案子顺利进展的绊脚石。尤其是针对案件侦办过程中存在的网站内容获取难、注册会员梳理难、电子证据截取难和涉案人员处理难等4类关键性问题亟待解决。经过近半年的努力,以电子取证替代人工取证的首都网安系统首个“淫秽网站智能信息挖掘系统”终于完成了。
正是利用这套系统,才得以在短时间内击破拥有130万名会员的“MM公寓”,5600余个证据包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得以完成。2012年5月26日,在公安部的统一调度下,北京、湖南、山东、浙江等全国30个地方的公安机关对“MM公寓”网络淫秽色情专案开展抓捕,最终2148名违法犯罪嫌疑人受到了法律制裁。
打响网络禁毒战
郑浩根据多年积累的对毒品案件发案规律、案件特点的认识、体会,将网上收集到的清晰线索源源不断地传递给禁毒部门。2010年以来,郑浩带领民警发现各类线索3万余条,牵头网安总队的毒品打击专项工作,主动发起网上禁毒战役3次,参与侦破部督专案6起,由网安总队形成线索协助禁毒部门破获各类毒品案件900余起,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1800余名,缴获各类毒品近40千克。为此,郑浩和他的团队荣获了集体一等功,他的英勇善战也书写了网络世界的一段传奇。 郑浩,2001年参加公安工作,现任北京市公安局网安总队二大队副大队长。在工作中,他充分发挥党员先锋模范作用,在多起重特大案件侦破中起到关键性作用,先后荣立个人二等功1次、个人三等功3次。(王莉莉 胡爱华 唐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