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下旬的天气,已有些秋的凉意。
暑假早已接近尾声,邻家就要上小学一年级的小莹,背着自己漂亮的新书包,在小区里来回风光了好几回,小脸蛋儿是满满的神气,满满的幸福。
我忽然莫名地有些伤怀。今天,小春花就要来了,与小莹的快乐相比,她缺了太多的父爱母爱。
小春花是一个即将进入小学四年级的女孩,是一个服刑人员贫困家庭的孩子,我们驻所检察室已经连续资助她上学三年了。今天,是她小小年龄里最大的愿望就要实现的一天,为了这个愿望,她放弃了过年的新衣裳、放弃了夏天的新凉鞋、放弃了自己喜欢的新书包,用所有的小朋友平常很容易实现的目标,攒下了自己最大的愿望,她想看一眼四年未见的爸爸。
小春花生活在贵州赫章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五岁的时候,小春花的爸爸周石山在别人的游说下,第一次参与贩卖毒品,被警方当场抓获,获刑八年。一年后,小春花的母亲撇下一家老小不辞而别,杳无音讯;一年半后,小春花的奶奶因病去世。一贫如洗的家里,只能依靠64岁的爷爷给别人干些零活,挣点钱补给家养。
三年前,我与一位同事一起,在了解服刑人员改造心理时,遇到了整段时间一句话也不说的周石山,但翻看他此前的服刑表现,却样样是优。几次的谈心谈话,周石山终于痛哭着说出了心中的苦闷,家里的亲人走的走,散的散,小春花哭着要去上学读书,年迈的爷爷带着小春花生活都成问题,更别说送她上学了。那天的场景依然让我记忆犹新,一个泪流满面的男人,痛苦的泪水,装满悔恨,几乎浇灭了他眼中的全部希望。
从那时候开始,我跟驻所检察室的同事一起,决定资助小春花上学,由我具体联系、操办支助事宜。
一年级上学期过后不久,我收到了小春花写来的第一封感谢信,一张有点皱的语文写字格子的纸,很多地方留下了涂擦的痕迹,写了满满一页,稚嫩的字迹,一笔一画在纸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有的地方用橡皮把纸都擦穿了。小春花向我们汇报了她一个学期以来的成绩,语文92分,数学考了满分,还给我们表示歉意,说语文没考好,下学期一定要更好地努力,一定要用最好的成绩来感谢我们对她的帮助。后来,从小春花爷爷的电话里才知道,小春花为了节约纸,自己“发明”了新办法,把写过的语文格子纸剪下来,把字擦掉了再给我们写信,好多不知道写的字,问了村里很多叔叔、阿姨,花了两天时间才把信写完。
我们也许无法想象,从没上过幼儿园,一个刚念完一个学期的小女孩,是怀着怎么样一种心情,用了多大的力气,在认真地写这一封信,那一笔一划石刻般的字迹,一定是倾注了她全部的心思。
此后,我们陆续捐了些旧书、本子和衣服,寄了过去,帮助小春花和爷爷应急、过冬。小春花的来信里,字写得越来越工整,笔划也流畅了许多。每年的春节,小春花都要寄一幅画给他爸爸,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个大人,手牵着扎着辩子的小女孩,走在阳光照耀的路上。小春花说,想早点牵着爸爸的手回家。周石山每次抚摸着画,眼里面总噙着泪花。
去年冬天,周石山因为自己改造表现突出,还帮助同监舍的狱友积极改造,被二监区评为积极改造优秀分子,获得减刑半年。小春花知道后,画了一个大大的蛋糕,说是要好好奖励爸爸,鼓励他早日出来做一个合格的好爸爸。
今年夏天,小春花给我们寄来一封长长的信,说她想见到日夜想念的我们,很想过来看看我们。我知道,小春花在用儿童的狡黠,表达着自己生怕不能实现的愿望,她非常想念四年未见的爸爸了。四年来,小春花从没有买过新衣服,用同村小朋友的旧书包,捡别人丢弃的笔头写作业,甚至阻止爷爷过节的时候给她买肉,每个假日做完作业就跟着爷爷出去帮人干零活,她要攒下每一分钱,用来买火车票,要和爷爷去遥远的南边看望爸爸。
好消息终于来了,监狱部门和我们驻狱检察室要搞一次联合帮扶活动,邀请服刑人员子女来监狱与亲人团聚,由服刑人员与子女举办一场亲子晚会,对服刑人员中的特困家庭给予一定的物质支助。在摸底、推荐中,小春花正在被选的名单之列。
5岁时的分别,小春花都没有什么刻意的记忆,爸爸出去“工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对于父亲的记忆,小春花已经没那么清晰了,手里紧紧地捏着爸爸的照片,小春花丝毫都不敢放松,生怕爸爸会从手中被别人抢走一样。
我们陪着小春花等侯在亲情会餐区,等侯的家属排队着长队,顾及桌上香气四溢的饭菜,都期盼亲人出现的刹那。小春花一手捏着照片,一手拉着爷爷,几次从队伍中伸长了脖子,父亲还未露面,让她有些急躁,她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尽管爷爷多次提醒她,见到爸爸一定要开心点,可她小小的人儿,早已控制不住自己。
在父亲出现的瞬间,小春花还是很快就认出了父亲,在怔怔地站了足足10秒钟之后,似乎有些陌生的小春花跑向了父亲,大手与小手紧紧地攥在一起。1000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早已让他们泣不成声。紧紧依偎在爸爸的怀里,小春花用小手擦去爸爸的泪水,“爸爸不哭,我和爷爷在家里都很好,这里的叔叔经常帮助我们,就是非常非常想你……”
晚上的亲子晚会,小春花和爸爸参与表演了亲子游戏“抢凳子”,父女俩开心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温暖的家,让人忘记了冰冷的高墙和高墙上的铁网。在服刑人员自己的晚会节目中,观众席上,百多位服刑人员时而鼓掌,时而沉思,更有一张张笑脸,挂着来不及拭去泪水。
一张张稚嫩的脸,一声声血浓于水的亲情感召,让他们对生活有了更多的希翼,正如他们自己的诗,“逆境之中,我加油努力;新生的路上,我披荆斩棘;一切只为了,我们能在一起;把一个温暖的家,还给你!”
分别的时间,终于到了。
小春花紧紧攥住爸爸的手,死死不肯放开。“爸爸,我想带你回家。”周石山强忍住心中的悲恸,“你在家好好听爷爷的话,爸爸一定争取早日出来”。
背转身后,那张男人的脸上,再次泪眼婆娑。
(作者：刘亮 湖南省株洲市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