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40年前,在我的老家有个穷人家的小伙子,参加了县里举办的乡村医生培训班。隔壁村老支书的女儿也在那个班学医,时间不长,两个人好上了,双方大人也都赞同。依照农村的习俗,小伙子托了人做媒,下了聘礼,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计划结业之后就成婚,没想到出了意外。一天下午,姑娘骑自行车出门,路上不小心翻了车,掉进路边的深水塘,淹死了。那是上世纪70年代,自行车在农村属于奢侈品,那起交通事故轰动了方圆十几公里。
小伙子悲伤了很长时间,不得不面对现实,日子还要过啊。他跑到老支书家哭诉,如今人财两空,家里没一分钱,以后也讨不着老婆了。言外之意,您老多少得给我退点礼金钱,不然我只有打光棍了。坦白讲,我觉得小伙子提这种要求太过分。可那时候的人都认为合情合理,没办法,穷啊。
老支书是厚道人,也觉得心有亏欠,叹息一声,说:“我倒是有个侄女,就是年纪轻了点,比你小4岁。要不我帮你去说说,能不能成,就看你们的缘分了。”小伙子一想,也好。过了几天相亲,小姑娘偷眼一瞧,小伙子不错,身世也怪可怜的,动了恻隐之心,点头答应了。
等了两年,小姑娘长到19岁,他们结婚了。又过了一年,那个好心的小姑娘成了我老妈。
这个故事,最早是老妈讲给我听的。起初我不信,去向老爸求证,老爸支支吾吾,脸上做忸怩态,无疑是默认了。也许老爸认为这是历史问题,不宜深挖。老妈没有历史包袱,每次开讲时,总是以“你爸有两个老婆”开头,最后必定加上四个字总结:“这就是命!”她像个技艺娴熟的说书人,说到精彩处便神采奕奕,眼角眉梢皆是甜蜜,仿佛又回到了17岁。但是对我而言,这始终是个惊悚的故事——原来我是这么来的,差点就没了。
老爸是乐天派,慢慢悠悠,天塌下来照样喝酒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老妈却是个悲观主义者,性子急脾气躁,说话做事风风火火,颇有女强人作风。我曾经怀疑,月下老人那天是不是喝多了,系错了红绳。老妈年岁大了,越来越喜欢告状,我这个当儿子的,理所当然成了她的“青天大老爷”。她会在我面前罗织老爸的黑材料,从1974年说起,大约说到80年代末期就开始跑题:“你爸其实也不错,赚了一辈子钱,自己从不乱花一分。”
两个人性格不合,磕磕碰碰自然免不了,激情碰撞也是有过的。幸好,老爸自觉接受老妈的领导,从不怀疑老婆专政的合法性。老妈偶尔也会流露出对老爸的极大失望,但是从未想过要甩掉老爸。他们虔诚地相信,姻缘是上天的安排,两个人努力把日子过好就是天道。
几天前,一哥们儿自豪地向我宣布:即日起重返单身俱乐部。他的前妻我认识,那么好的一对,说离就离了。现代人有意无意地把婚姻当成了手机,出了点问题就换新的,朝夕相处那么久,说扔就扔了,我老觉得怪可惜,也许还可以修一修。
(姜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