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遂涛
天刚蒙蒙亮,玉米秆上还带着露水,李光头家的大儿子李海洋就已经守在镇上卖豆腐脑的老孙家门口了。
老孙家的门还没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忙活声。过了半天,街上已开始有人走动,老孙家的门才吱呀一声开了,老孙往外探了探头,跨出半个身子,把一大罐胡辣汤往外搬。刚放定,一转身看到门外树下坐着个人,吓了一跳,仔细看看,是李光头家的大儿子,骂了一声:“他娘的,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吓我一跳!”
李海洋的喉结动了动,但没说话。
老孙转身要回屋,想了想,又说:“大清早的,你坐这儿干啥?”
李海洋开口了,说:“不干啥。”
老孙又看了看他,进了屋。一会儿,老孙家的闺女阿梅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洗脸盆,披头散发的。她看看李海洋,哗,一盆水泼出去,就泼在李海洋脚下,水溅到了他身上。李海洋刚想发怒,阿梅一转身,扭着屁股进去了。门咣当一声在身后关上。
门又开了,老孙又搬出一个大罐子,紧接着,阿梅打扮整齐地走了出来。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父女两个很快将卖豆腐脑的摊子搭起来,两张桌子,几条长凳。这边油锅也热了,油条下锅了。一会儿,几根胖乎乎的油条就出锅了。开始有食客坐下来吃油条,喝豆腐脑。
这时,李海洋也站起来,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叫道:“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
父女俩对望一眼,父亲继续炸油条,阿梅腾出手,在围巾上擦了擦,弯腰盛了一碗豆腐脑端过去,又回身包了两根油条。送过去时,阿梅斜了李海洋一眼,李海洋装作没看到,一条腿放在凳子上,接过阿梅递过来的油条,咬了一大口,油条在他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
吃早餐的人已换了几茬儿,李海洋仍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街上,呆呆的。要收摊了,阿梅要去抽他身下的长凳,他才狼狈地跳起身来,嘴里想骂什么,看到阿梅瞪着眼睛,话生生地憋了回去。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刚数好,还没递出,就被阿梅一把夺过去了。李海洋刚想发作,又看到阿梅斗鸡一样挑衅的眼神,话又憋回去了。
李海洋走后,阿梅问父亲:“这个李海洋是要干什么?看起来怪怪的。”
老孙摇摇头:“我哪知道?总之,少惹他,反正也不是啥好东西。”
阿梅若有所思:“我看他脸上有块伤疤,像是新的……”
老孙不耐烦地说:“扯他干吗,怕又是打架打的。”
第二天早上,李海洋又来了。此后几乎天天早上都来。每次来,都傻傻地坐着,叫碗豆腐脑,两根油条,慢慢吃。直到收摊,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阿梅和父亲一直犯嘀咕:“这个李海洋到底是要干什么?”
“要不,下次我问问他,万一他要是打我主意呢。”阿梅说完,嘿嘿地笑。
老孙听到这话愣了愣,直起了腰,神情紧张地看着阿梅:“咱可千万不能跟他。听说这人是个二流子。”
但是第二天,给李海洋端豆腐脑时,阿梅还是问了:“李海洋,你每天都来是什么意思?”
李海洋有点尴尬:“我来喝豆腐脑,不行吗?”
阿梅说:“行。但有你这么喝豆腐脑的吗?”
旁边喝豆腐脑的人都停下了,看着这俩人。老孙赶快跑过来拉阿梅,训斥她:“你干什么你!”又向李海洋赔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李海洋没抬头,继续喝他的豆腐脑。
本以为经过这件事,李海洋就不会来了。谁知第二天早上,李海洋仍在摊子上准时出现。
不同的是,从这天开始,李海洋开始热情主动地帮老孙搬豆腐脑罐。实在拒绝不了,老孙没办法,就任由他了。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不再拒绝,不再谦让,不再客气。很快,阿梅又给李海洋增加了新的工作内容。人多时,阿梅叫他:“李海洋,帮着收下碗。”“李海洋,把水桶里的碗洗一下。”“李海洋,帮着收下钱。”
李海洋就乖乖地站起,放下还没喝完的豆腐脑,收碗,洗碗,收钱。忙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喝没喝完的豆腐脑。
来喝豆腐脑的都是本镇上的人,有人就悄悄打趣老孙,收了个女婿呀。老孙脸涨红了,连忙说:“不是,不是。”那人说:“都开始帮着收钱了。不是女婿,你敢这样使唤人家?”老孙解释不清,晚上就跟阿梅发脾气,阿梅咯咯地笑,老孙怒道:“还笑?爹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话是这么说,但第二天仍然照旧。
林伟军来到老孙的早餐摊上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他来时,李海洋正在忙着给客人盛豆腐脑。看到他,李海洋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没吭声。
林伟军盯着李海洋,低声说:“我听说你一直在这里守我,原来你是在这里卖豆腐脑。”
李海洋低声回应道:“我就是在这里守你。”
林伟军说:“听说你想把我废掉。”
李海洋说:“我就是想把你废掉。”
林伟军说:“那你现在可以废我了,我来了。”
阿梅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从另一头叫道:“海洋,你在那边磨磨蹭蹭干什么,这边还有人要喝豆腐脑。”
李海洋回头应了一声,说:“没事,马上就来。”
林伟军笑道:“是你媳妇?她还不知道你我的事?”
李海洋盯着他,没吭声。
林伟军说:“我还听说你身上天天带着一把铁扳手,是不是真的?”
李海洋盯着他,仍旧没说话。
林伟军说:“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李海洋突然叹了口气,说:“我还没有想好。”
林伟军笑笑,说:“那好,等你想好了通知我。我先喝碗你们的豆腐脑。麻烦,再帮我拿两根油条。”
李海洋回身拿了两根油条,林伟军接过油条,说:“我这段时间也不好过,听说你在这里守我,我吓得不敢从这里经过。但我转念一想,反正早晚要面对,不如今天做个了断,所以我才来了。”
李海洋盛豆腐脑时,阿梅问他:“那个人是谁?你跟他在说什么?鬼鬼祟祟的。”李海洋说:“没说什么,一个老朋友。”
“是朋友吗?我怎么感觉你们的眼神像是仇人?”
“是发生过一点误会,不过现在已经没了。”
“真的吗?”阿梅怀疑地问。
李海洋回头看看林伟军,正好看到林伟军在看他,两个人笑着点点头。李海洋回头对阿梅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