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凯
刚入冬，山沟里就疯疯地下了一场大雪。早晨，姜涛从办公室里出来，伸了个懒腰，一阵雪风扑来，心窝里猛地来了精神，正好所长出门倒水，问：“又是一夜？”姜涛脸上的肉一抽，抖出一摊笑，然后埋下头撩起腿儿，淹进雪雾里。
姜涛当过兵，转业后到了黑沟，干上了警察。我刚被分配到局里时，就听说他只身擒获2名持刀抢劫歹徒的事儿。上山后，我跟他套近乎，想从他那里学两招 “绝活”，他腻歪歪地说：“以后再说。”为这话，我跟他红头涨脸了好几天。
跟姜涛忙乎了一夜，早上正在洗脸，所长来到我的房间问：“姜涛媳妇昨晚来了，知道不？”“没听他说呀。”“看他忙，我去车站接的，等会儿咱俩去看看。”“行。”我还没见过姜涛媳妇哩。
所长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个粉嘟嘟的脸来。“我和小张来看看你。”所长在姜涛家门前跺鞋子上的雪。“所长，你这是……”“一点心意，别客气。”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姜涛从套间小屋里出来，眼窝里汪着两潭血。两杯搁了白糖的清茶端上桌，所长喝了一口，尝着甜头似的“啧啧”一声，问：“生了个啥？”姜涛媳妇听了，眼里泛起潮，脸上挂不住，扭身进了套间。姜涛说：“流了。”所长讶然。“哎，苦了她，大肚子女人干这干那，怕是活太累了。”姜涛喝一口茶，无语……
第二天，姜涛带媳妇来到所里。所长似乎早就知道姜涛媳妇的来意，说：“好好休息几天，这儿的事就别操心了。“所长，你就别拦她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让她干吧。”半天时间，姜涛媳妇在我和所长的宿舍忙里忙外，两裤筒裹两溜小风。下午进宿舍一看，干干净净，肚里就有滋心润肺的东西往上涌。
乡下女人，日子过得细。姜涛媳妇到门市部打酱油，回来的路上，见路边有块橡胶皮子，一米见方，想就这么扔了可惜，拿回家做鞋底，厚实耐用。她抖净上面的雪，提在手里，路过派出所门口，跟姜涛照了个面，姜涛见媳妇手里提块运输皮带，问：“从那里拿的？”“前面路边。”姜涛的脸上横起一层肉，“那是矿上的运输皮带，不能随便拿，放下。”姜涛媳妇红了脸，低头把皮带放在门口，刚要走，所长出门，问姜涛啥事。姜涛不答，所长一看皮带，心里就有了底儿，断喝：“你姜涛是个啥物，不就一点皮子。”转身又对姜涛媳妇说：“我做主，你拿走。”女人没再拿，一扭腰，手捂着脸跑了。所长瞅瞅姜涛，气得直跺脚。“这几天你就不会好点，整天拉个驴脸，想想看，人家在老家咋过日子？忙了家里又忙田里，还要牵肠挂肚的操心你，容易吗，你呀——”所长把后面的话都埋进“呀”里，气鼓鼓地走了。姜涛愣在雪地里，半天才低头进了门。
开春，姜涛媳妇要走，不巧的是所里又接到了案子。所长给姜涛准了几天假，让他去送送女人。姜涛媳妇一听，眼窝里的忧伤又加了一层盼意。可姜涛一直没吭气。车快要开时，所长见姜涛没走的意思，又重说了一遍。姜涛闷声闷气地说：“就让她一个人走吧。”姜涛媳妇一听，眼里就有了晶莹，憋不住，扯丝拉线的拽出来，一扭头上车走了。所长无语，一眼一眼瞅姜涛，又一眼一眼瞅着远去的车。半天，呆怔的姜涛回过神来，眼里滚出两疙瘩泪，砸在雪地上，凝成两个冰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