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红
母亲匆匆地来,三天时间,家还没暖热,又匆匆离去。
母亲的性格没变,还是那么随性,看到不满意的地方,还是要说个不停,而且越来越话痨。
可是她真的老了。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刚调来新疆库尔勒不久,母亲来了,五十多岁的她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步行一个多小时去孔雀市场买许多菜肉,大包小包地提回家,又忙着做饭、缝补浆洗,像个陀螺一天到晚转个不停。
之后,闲不住的母亲便隔三岔五地来我家小住,来时也是大包小包的,每回都对我说要长住些日子,可住不了两天,就在我耳边唠叨,你弟弟工作忙,中午没人给做饭;你妹家的孩子小,没人管;家里的花该浇水了……理由一大堆,不容我反驳,旋即返家,抛下无可奈何的我。
这次母亲到来,上下楼的脚步沉了,需要手脚并用,一步一步挪动。
见我家里脏乱,她仍要收拾,只是,远不似从前利索,只坐在小板凳上,把地上的碎屑打扫打扫。晚上,她要求睡沙发,说自己岁数大了,怕多次起夜扰了我们睡觉。早晨,天未明,听见母亲窸窸窣窣在黑暗中摸索着。妹妹忍不住说,妈来回倒腾塑料袋干吗?母亲回话,我很小心了。在家里我6点多就起来烧香拜佛了,在这里太不习惯,刚来一天就想家了。听得出来母亲语气里的委屈。
母亲每次离开都约好下次来的时间,这次走时却一反常态,搂着我说了一句,女儿,妈老了,走不动了,也许是最后一次来你这儿。望着母亲的泪水从皱纹密布的眼角流下,我的心像被钢针扎着。
我18岁那年,父亲送我去上学,我们走了整整一天才到乌鲁木齐,上了火车,隔着玻璃望见父亲孑立站台向我挥手。第一次远离家门,我哭得伤心欲绝。父亲从此一病不起,年仅48岁就离开了我们,撇下母亲和我们四个还没有成家立业的孩子。父亲去世后,正值更年期的母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精神一度失常,搞得弟妹几人惶恐不安。后来,母亲从极度的伤痛中缓过神来,用坚韧的身体为儿女支撑起一个温暖的家。四个孩子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没有一样她不操心。小弟大学毕业分回克拉玛依油田,对母亲说他在大学期间谈了一个女朋友,感情很深,求母亲想办法把他和女朋友一起分回来。为了小儿子一生的幸福,母亲的腿都跑细了,低声下气地求了这个求那个,眼泪不知流了多少,有关方面被母亲的一片护犊之情感动,最终小弟总算如愿以偿。父亲去世时,家里非但没有一分钱的存款,而且为给父亲治病欠了一屁股债。1986年我结婚时,母亲把我拉到里屋,从抽屉里拿出一信封,流着泪说,女儿呀,妈一个月的工资一百多一点,要供你弟妹上学和全家的生活,逢年过节还要给你爷爷奶奶捎几个钱,不能让你爸在地下不安。这个信封里有1000元钱,你看着自己买点嫁妆。妈对不住你,没有能力为你举办风风光光的婚礼。
母亲走了,是妹夫专程开车送她。路上我打电话问,妹妹告知,母亲尚好,只是她真的老了,昏昏睡了一路。
母亲安然到家,揪起的心放了下来,可伤感之情却愈加浓重。母亲进入了生命的暮年,如树上的黄叶,不知哪一阵风吹过,会悄声飘落。面对母亲的衰老,我是多么的无奈。我能做的,就是在她有生之年,尽一份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