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尹杭在青海的合作寺庙。
雪豹。照片由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及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提供。
■因牛羊被吃而报复性猎杀,推动了野生动物的交易,最终导致更多猎杀
■除了参与基础调研外,她把更大的精力放在研究人兽冲突的破解机制上
尹杭,从小热衷于动物保护,自2009年加入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后,一直参与该中心雪豹保护项目。3年多的时间里,尹杭大部分时间都在海拔四五千米的青海雪豹保护项目点工作。她以推动解决“人兽冲突”的方式来减少雪豹被报复性猎杀。她被当地寺院堪布称为是牧民们最信任的外来者。
月光已经洒满了被雪覆盖的山岗。那是一个比想象中小很多的洞穴,只够尹杭把头探进去。
她把头灯的方向慢慢地往那个角落挪,一种她在资料中看过无数次的花纹出现在她眼前——灰白色,略微泛黄,间杂有黑色点斑和黑环,细软浓密——那是雪豹。
这种被称为“雪山之王”的大型猫科动物,因常在雪线附近活动而得名,敏感、机警、喜欢独行,远离人迹和高海拔的生活特性使其被目击的记录少之又少。由于非法盗猎等原因,它的数量在急剧减少,被国际自然保护联盟列入全球性濒危物种红色名单。
观察了几分钟后,尹杭退出洞穴,换上另一名同伴。这名同伴刚把头伸进去就发现雪豹已经把身子支了起来,他退出来大喊:“不行,快撤!它要出来了!”
几个人慌乱地撤到洞穴对面的碎石上,身长近1米的雪豹一窜而出,跃到一块岩石上,往山下跑去。留下尹杭和同伴们愣在那里,一边惊恐,一边欣赏它美丽的背影。
这次邂逅,让尹杭开始了对“雪山之王”的守护人生。
儿时的梦想
1984年3月,尹杭在北京小菊胡同一个种着槐树和枣树的四合院里出生。
刮风的时候,枣树上的枣子就会落满院子,几个小孩儿抢着去捡。“特别甜,到现在我也没有吃过比那个枣更好吃的东西。”这是尹杭回忆童年时,呈现给记者的第一个画面。
尹杭说,那时候的四合院应该算是半自然的环境,“就是你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可能会有一只刺猬跑进房间”。
院里的人们喜欢养一些小动物,主要是猫和金鱼。3个小孩儿中,又属尹杭最喜欢它们。但如今的她回想起来,会觉得有些抵触,“包括养鸟,对野生鸟类的影响还是蛮大的”。
对于尹杭喜欢动物,尹杭妈妈则会把源头说到他们那时候的一个门帘上。“就是一个普通的门帘子,上面是各种马的图案,我妈妈说我那时候就喜欢呆呆地看着上面的画,喜欢得要命,她觉得我长大会干和这相关的事。”
尹杭5岁的时候,全家就搬离了四合院,但她对动物的喜好没有停止。
上世纪90年代初,现在担任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创始人的吕植,正在做大熊猫研究。一个电视节目拍到她从山洞里抱出一只小熊猫。这个镜头给尹杭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刚开始上学的她对妈妈说:“我以后就要干这个。”
那时候,尹杭只是记住了电视画面,却并不认识吕植。她不会想到,20年后,电视里的这个人会出现在她的身边,成为她人生的一个引导者。
尹杭对自己儿时设立的人生目标出奇执著。高考结束填报志愿,在评估了自己的成绩后,她选择了中央民族大学。在志愿专业一栏,她填上了生命与环境科学学院的全部五个专业,而且不服从调剂。她最终如愿以偿,被中央民族大学生态学专业录取。
大三开始,她接触到一些与保护生物相关的内容,跟着正在做大熊猫研究的孟秀祥教授学习。实习的时候,她去了四川凉山的大熊猫保护区。
“其实就是往我自己梦想的那个地方去。”尹杭回忆,那一次实习,对她日后从事研究和保护工作影响极大。
那是孟秀祥教授申请的一个世界银行基金支持项目。整整三个月,尹杭和同学们整天在山里找寻熊猫留下的痕迹,但所获不多。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熊猫,而是村子里的人。
“那是一个彝族的村子,我们看到村里有很多兔唇的小孩,医疗卫生条件也很差,还有一些吸毒的。当时我的老师就告诉我,你知道为什么要申请项目基金吗?又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他说做研究的人,真的很难给这个村子带来什么变化,所以除了研究,他还想给当地人一些帮助。”尹杭说,那是她第一次接触这个概念,而之前她所理解的科学工作者都是很直接的——可靠的数据、专注的研究方法和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他们所唯一在乎的。
孟秀祥的理念,让尹杭慢慢地把关注点联系到人的身上,尤其是当地人。尹杭认为,他们并不是孤立于自然之外而单纯存在的,是自然的一部分。
这成为她日后雪豹保护工作的重要积淀。“因为在藏族文化里,并没有保护这个词,而是共存。你不能孤立于自然之外去考虑自然的问题。”
尹杭随后改变了她本科毕业论文方向,从关注大熊猫变成关注野猪和老百姓的冲突。
三次见雪豹
2007年,尹杭大学毕业,进入一家环保组织工作,但与保护生物相关不大。
2009年,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研究中心和青海省林业局等机构,一起开展青海三江源的雪豹保护项目。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执行主任孙珊知道尹杭一直想回到野生动物保护相关领域,就邀请她参与即将开始的这一项目。
尹杭很快就辞掉了工作。当年12月,她以志愿者的身份参与到雪豹保护项目中。她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够适应这份工作——尽管之前也去过几次藏区,但要长期在青藏高原工作,仍是一种挑战。
所幸,她没有任何高原反应,这被她自己和同伴认为是“天生适合这份工作”。
2010年1月,尹杭跟随项目团队进入青海,在玉树州的囊谦、智多等地进行雪豹普查。在此之前,有研究显示,全世界的雪豹在野外仅存大约3500只,其中至少有60%的雪豹分布在中国,即大概还有2000只至2500只,所以中国是最重要的雪豹分布国之一。而青海省位于中国有雪豹分布的六个省和地区的中央,大约有650只雪豹分布。但这些数据缺乏本土研究成果的支撑。
雪豹性情敏感,喜欢独行,一般不会主动接近人。这种特性使得对于雪豹的观察研究和分布统计极为困难。研究雪豹的专家从未见过野生雪豹的现象普遍存在,亦常被当作笑谈。
尹杭足够幸运。在这次的调研中,她一共见了三次雪豹,这被她归因于“雪域高原的眷顾”。
第一次见雪豹的头一天,当地下了一场雪。项目团队分成两组寻找雪豹痕迹,尹杭所在的一组没有发现,另外一组发现了雪豹的洞穴。她们得知后连忙赶去。
当时已经下午5点多,雪豹被发现已经有3个小时,尹杭既担心雪豹离开了,又担心守在洞口外的同伴是否有危险。到达地点后,就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场景。
第二天,项目团队继续寻找痕迹,但毫无线索。晚上7点多,她们在牧民家吃了饭,开车回驻地。
“这时候就看到一个身影,我以为是经常见到的沙狐,但看到那只大长尾巴后我们确认,是大猫(尹杭总是这么称呼雪豹,记者注)!大猫也发现了我们,开始在冰面上滑行奔跑,然后一个靓影在我们的车前面滑过,直接跳上了垂直的岩石。太漂亮了!”尹杭十分兴奋,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形容雪豹跳跃的姿势。
尹杭第三次见雪豹,仅相隔一天。她和同伴分组在山沟下统计岩羊数量,数着数着她突然发现,岩羊的移动有些异样,雪豹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你可能想研究它,跟着它的痕迹找啊找,很多日子都是这样过的,你越来越了解它,甚至开始研究如何保护它,但是你始终还是跟它隔着一层膜,因为你从来不知道你要保护的动物是什么样子的。当你真正见到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尹杭反复向记者形容她见到雪豹时的兴奋,“看到自己保护的动物就在眼前,健健康康的,觉得这就是回报了。”
项目团队最终在那条沟发现了至少9只雪豹。但当记者问及具体地点时,尹杭十分谨慎:“还是不要公开好一些,怕会有不好的影响”。
2010年4月,尹杭正式入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成为雪豹项目协调员。
此后至今的3年多时间里,尹杭每年在项目点的时间都在增加,从开始的60%,到现在的80%。当她回北京时,青海当地的朋友会开玩笑说“你去北京出差啦”;当她回项目点时,北京的朋友又会说“你又去那个地儿啊”。
尹杭在项目点并没有固定的住所,有时候住牧民家,有时候则住在寺院。玉树州虽然有项目团队的三间板房,但却经常停电。
甚至连上厕所,都是一个难题。由于当地民众和僧人都有藏袍,所以厕所没有遮挡,但这对于一个不穿藏袍的女孩十分尴尬。最初尹杭总是憋着,导致对身体产生极坏的影响,专门回京治疗后才好转。
但这些她都已适应,如今她反而觉得城市里的生活十分陌生。
人兽的冲突
大型猫科动物以食草动物为食,食草动物要靠草原来供养,所以一旦生态系统出了问题,大型猫科动物是首先受到影响的。正因为处在这种高原生态食物链的顶端,雪豹亦被人们称为“高海拔生态系统健康与否的气压计”。
由于非法捕猎等多种人为因素,雪豹的数量正急剧减少,现已成为濒危物种。在中国,雪豹的数量甚至少于大熊猫,“只见雪豹皮,不见雪豹”是90年代著名动物保护学家乔治·夏勒博士的痛心呐喊。
上世纪80年代以后,藏区猎杀岩羊的现象十分严重,使其种群退化,而岩羊是雪豹的主要食物。其结果是破坏了雪豹的食物平衡,引发了一系列其他矛盾。
尹杭和同伴们在青海遇到了一家牧民,男主人叫索日。2009年,调研人员统计索日家有290只羊,但到今年初只剩不到60只。加上几年间自然增长的几十只,索日家剩下的羊只占极小的一个比例。
消失掉的羊全部是被雪豹吃掉的。尹杭介绍,2004年的时候,有人到索日家那条沟去打猎,做岩羊罐头,此后岩羊数量急剧减少,最终导致雪豹下山吃家畜。而在此前,因为雪豹主要生活在高海拔地区,很多当地的老人甚至都没有见过。
如此下去,索日一家9口将无法生存。2011年10月,索日找了一个朋友,从甘肃借来两把枪进山杀雪豹,但当看到一只大雪豹护着两只小雪豹在岩石边玩耍时,索日想到自己的孩子,放弃了猎杀的念头。
并非所有雪豹都如此幸运。同年,在玉树州囊谦县,因为雪豹连续吃老百姓家的牛,一户牧民在雪豹洞穴外点燃了牛粪,想把它们熏出来,但第二天去看时发现,一大两小三只雪豹都死在洞里了。
“这就是冲突,很严重。”尹杭介绍,这种冲突并非局限于雪豹与牧民,在玉树、果洛等地,因为牛羊被吃而报复性猎杀熊、杀狼的事件,也频有发生。而报复性猎杀又推动了野生动物的交易,最终导致更多猎杀。
补偿的遗憾
如今,尹杭除了参与做一些基础调研外,把更大的精力放在研究人兽冲突的破解机制上。
“在三江源地区,你会发现,你想保护好雪豹,你就必须和老百姓的生活发生关系。”这似乎印证了当年实习时,孟秀祥教授让她悟出的道理。
按照野生动物保护法规定,当国家级保护野生动物侵犯到老百姓利益的时候,尤其是造成人身伤害的,应该给予补偿。根据这一规定,目前全国只有6个省出台了具体的野生动物肇事补偿办法。
2011年底,《青海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害补偿办法》出台,规定省级财政负担50%,州(地、市)、县级财政各负担25%。该办法自2012年1月1日起施行。
尹杭据此在玉树州、果洛州调研了多起野生动物伤人案例,她发现,尽管有补偿办法,在实施过程中老百姓得到补偿的程序还是过于复杂,可执行性较差。
“比如说24小时要汇报到县长,这个基本上不可能,因为有的地方连手机信号都不通,还要形成书面文字,路途又远。”尹杭介绍,去年在囊谦发生了一起熊咬死人事件,上报以后,始终没有见到补偿资金到位。
目前,由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牵头,已经在当地建立起了一套雪豹保险基金机制。每一个村子里会有三个鉴定小组,当牧民自家的羊被雪豹袭击,经小组鉴定后,将由雪豹保险基金支付一定的补偿,资金来源是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当地林业部门、寺院和村民。
除此之外,尹杭与同伴们还制作了防熊手册、虫草手册,告诉人们如何防范大型动物伤害。
“我们不只是做关于雪豹的具体研究,我们关注生活在它们身边的当地百姓,希望通过本土的智慧和能力,通过科学的手段来保护野生动物。”尹杭深刻地认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这一理念,在项目点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和当地百姓打交道。
她有一个藏族名字,叫更尕翁姆,是藏族的工作人员给她取的,意思是“希望很多人都可以喜欢”。
尹杭也的确做到了。在青海当地声望颇高的“鸟喇嘛”扎西桑俄,一直以来都是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合作伙伴。谈及尹杭时他竖起拇指:“她是少有发自内心在保护生物的人,是我们这边牧民最信任的外来者。”
但有时候尹杭也会感到无力。2010年7月,一个之前合作的寺院堪布突然和她说,他在山上修了一个房子,准备要闭关了。“他说他实在没有办法去做更多了。我的最大动力就是来自于这些本土的守护者们,当他们向我求助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尹杭说,如今外表看起来他们每天都在做很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几年下来,当他们自己在一起谈话时,常常会感慨“这块地又没了,那块地又没了”。
但尹杭很快又会摆脱这样的负面情绪:“能守住一块就守住一块吧,三江源和西南山地就是我们目前最想守住的地方。当然我们希望能有更多区域。”(记者范传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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