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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慧:外婆的老宅

2012-12-06 14:47:21 http://www.chinapeace.org.cn/ 来源:中国法院网 

    我的母亲兄弟姊妹五人,只有母亲在北京,大姨十六岁便嫁到了天津,老舅在烟台,老姨在龙口黄县,只有大舅至今仍留在山东老家陈家村靠近老宅的一栋自建房里,过着地道农村人的生活。

    外公在世的时候闲不住,每天都要下地侍弄庄稼或是菜园,外婆则做了一辈子的家庭主妇,把石屋土炕收拾得井井有条。老两口不愿意给子女添麻烦,始终不肯离开老宅。好在老宅的后窗正对着大舅家门口,相互间照应也很方便。直到十年前外公仙逝,外婆也已经八十一岁高龄,再独居下去很不方便了,才勉强同意在五个孩子家里轮住。

    说“勉强”同意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外婆实在太眷恋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宅了。

    过去我们经常在放暑假的时候回老家,住在外婆的老宅里。老宅是独门独院的套房。进了院门拐过影壁墙往右便是尖顶的正房,顶梁约有三米高,冬暖夏凉。正房分为堂屋和内室,堂屋相当于如今的客厅,内室便是卧室了,分别在堂屋的左右两侧。堂屋里有一台非常大的土灶,用的是手拉的风箱,烧的是麦秆和玉米秸,有时也烧些我叫不上名来的树枝,填到火塘里噼啪作响。灶上是口一米见圆的大铁锅,用来糊玉米饼是再好不过的了,一次能糊二十来个。灶台很大,在锅的旁边还能摆个一米长、半米宽的菜板。烧饭的时候这边切,那边水开油热就立马下锅了。堂屋里除了一进门这非常显眼的大灶台以外,就是些柜子、桌椅这样普通的摆设了。而我最喜欢翻看的,还是从梁上吊下来的两个篓子,一个装饼子干粮,一个盛干果糖块。我最爱看外婆踮着小脚,用一根很长的竹竿从梁上小心翼翼挑下篓子,然后掀开布盖,从里面掏出吃的分给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不过是各种形状硬硬的巧饼,用猪油炸的薄脆,或是晒干的薯片、葡萄干之类。但是,对于我这个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却是异常的新鲜。每次看见我们吃得兴高采烈,外婆的眼睛就会笑成一条缝。她没有其它什么可以给我们,只能用这些乡土的吃食来哄我们开心。每次,我和姐姐都比农村长大的表弟他们吃得欢,外婆也便从中得到很多欣慰。

    堂屋的左右两侧是内室,就是进去屋子一半是土炕的那种,其他的摆设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我最爱左边的那一间内室,因为它的里面还有一个小屋,平时用一把厚重的铁锁锁住的。我第一次看见便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为什么要锁住呢?里面一定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外婆不让我们动。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想进去看个究竟,但却忘了张口问问外婆。直到有一次外婆开了那扇小门,进去拿东西,我趁着自己当时还是小孩子,便“嗖”的一下跟进去仔细瞧个究竟。原来里面全都是陈年的旧东西,什么外公年轻时用过的笔砚,外婆出嫁时戴过的簪花,大舅下地用的第一把镰刀,母亲小时候得的奖状,甚至还有老姨小时候戴过的虎头帽……简直像是一个家庭收藏馆。家里每个人曾经用过的东西都有,完好无损的、破旧不堪的,外婆都一一留着,把它们摆放得规规矩矩,甚至连几个孩子小时候都穿过的兔毛斗篷,外婆都用包袱皮儿好好地包了,放上樟脑丸仔细保留着。外婆管这间储藏室叫“猫耳儿窝”,细长的一道,尽头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弱的阳光。外婆轻抚每一件东西时,都像是在抚摸着过去的岁月,充满着无限的深情与追忆。

    正房两边是东西厢房,相当于农家的仓库,里面堆放着一些草料、木材、和粮食,还有一口大石磨。我记得外婆七十多岁时,还用那口石磨推过豆子。随着年老体衰,石磨渐渐成了摆设,外婆却不肯把它卖掉,说是“不推磨(mo,四声)了,日子还得磨(mo,二声)。”

    老宅的院里有两样东西是我夏天时最喜欢的。一个是老井,一个是压水泵。

    那口老井究竟有多深我不得而知,但这井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过去农村里没有冰箱,就是现在有了,农村用电贵,也有好多家用不起冰箱,就用这样的老井来冰镇。记得外公从地里摘了西瓜回来时,外婆就用大网兜把西瓜装起来,然后用一条带麻绳的铁钩子钩住,把西瓜下到井里,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井边的一处矮桩上。等我们在地里野够了回来,热哈哈地等着吃瓜的时候,外婆就打开井盖,顺着绳子把西瓜拉上来。夏天从地里摘回来的西瓜本是热透了的,但经过老井深处清凉泉水的冰沁,入口时早已是甘甜爽口。这样“冰镇”过的西瓜,虽然清凉但并不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那样冰牙,还隐约有一种泉水的清冽感觉,堪称夏日极品。

    压水泵是现在农村里都不多见的取水工具,需要挺大的力气才可以压出水来。记得小时候,我曾无数次想要“挑战”这个大家伙,结果都是用尽全身力气,整个身子都挂在上面也压不出大人们压的那样汩汩的水流来,总是又急又恨地看着它的大手柄,却无可奈何。掌握了一些诀窍后,勉强可以压出一小股水来,便兴奋不已。压水泵的嘴儿正对着一个石砌的小方塘,平时洗衣服、洗澡都在里面。每次我想洗澡时,都在上午十一点左右求表哥帮我压多半塘水,然后暴晒一中午,下午两点就可以直接洗了,不用一点热水,全凭大自然无私的馈赠。

    院子的另一头,影壁墙以左是羊圈、鸡舍、晒谷台,还有茅厕,后面是猪圈。外婆一直喝羊奶,所以养着几只产奶的羊。至于鸡和猪则是农村家家必养的,鸡可产蛋,可宰来吃,猪则养肥了拉到集上去卖,自家吃肉的时候再去集上“割”。我最喜欢老宅的晒谷台了。攀着梯子上去,就可以到宽阔的平台上尽情地玩耍。白天时上平台要趁早,免得中午日头晒得毒。或者干脆晚上去,铺上个竹席、草蒲团,或躺或坐在上面,聊聊天,唱唱歌,累了仰头数数星星,惬意极了。那时的天很蓝很蓝,到了晚上也是染了蓝的黑,星星在远处探头探脑地朝着我们笑。那样的日子,可以让人忘记任何的烦恼忧伤,也成了我如今最怀念的美好时光。

    然而老宅毕竟是“老”了,日子在向前走,老宅除了压水泵换成了自来水,鸡、羊和猪交给大舅家养之外,其它依然故我。几十年了,外婆还是在屋里点一盏十五瓦的昏黄小灯,怎能继续生活呢?不是没有钱更换装修,但谁也不放心让外婆自己独居在老宅里,所以,老宅没有装修的必要了。

    外公仙逝后,外婆还是在长子——大舅家住的时候多,然后就开始了她“轮住”的日子。老舅的条件最好,可以用豪华轿车把外婆从老宅接到烟台住,还可以送她来北京、上天津。虽然外婆很愿意各家走走,可是每次住在子女家,外婆都会非常想念自己的老宅。知道老家下雨了,赶紧打电话让大舅去看看老宅漏不漏雨;听说重孙女放假回家了,也不忘让表哥去老宅的堂屋里把篓子钩下来,那里面有她留给孩子的好吃的。虽然很多时候,篓子里的吃的由于无人照料早已经变硬或腐烂了,但那都是外婆舍不得吃,偷偷藏进篓子里一心留给孩子们的。谁都不会漠视这份厚重的亲情,所以每次大家都骗外婆说东西给孩子了,很好吃,外婆就会露出满足的笑。即便外婆住在北京,大表哥也会打来长途电话特意告诉外婆说孩子吃到了“好吃的”,来安慰外婆那颗永远操不完的心。

    外婆今年九十一岁了,是村里的最年长者。她几乎已经不再住在老宅里,而是相对固定地住在大表哥家。如果身体状况允许,她还是喜欢到五个子女家“轮住”,看看这个过的怎么样,听听那个家里的新鲜事,乐此不疲。老宅已经越来越孤独地守候在原地,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经受着新时代的洗礼。不过,外婆曾经跟我说过,她还是要回到老宅去的,因为那里承载了她一生的心血,她在那里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那里有太多值得她回忆的东西了。

    “叶落要归根的……”外婆说。她深谙老宅每个房间里的摆设,她太熟悉每件物品哪怕是一根针的归属!即便老宅旧了,破了,却始终是她最温暖牵挂的家。 作者单位:北京铁路运输中级法院

 

[责任编辑:季上平]